辛氏点头慎重道:“这真的是他临终前对我说的。他说,您相比桓儿更适合为国君,但祖上有训示,传长传嫡,他也实属无奈。为了让您能一展您的雄心和抱负,也为了让您能更好保护郑国和郑氏,所以他才会将那方金印赐给您作为礼物。外人皆传,他赐金印于您是因为您母亲早逝,他内心有愧,但这只是其中之一,更重要的原因是他需要您来保护郑国!眼下,正是您保护郑国的时候,您为何还要被那些小成见而迷障了眼睛呢?好好擦一擦,您会看到江公子的诚意的。”
起身后,她从窗前那张塌下拿出了一只长形匣子,打开匣子,里面躺着一柄铁纹匕首。她拿起匕首,用力地往外一抽,冰冷的刃光便就着淡淡的月光隐隐发起了亮。
“奶娘慢走。”
郑憾撇了撇嘴,扭脸道:“他还真好意思说呢!”
“您这脾气我真是太清楚不过了,拧,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地拧!就算知道自己错了,也不肯低下头来认错,总要一副自己最占理的样子示人。您心里是清楚的对不对?您很清楚江公子这回是真的帮了您,若没有他,您大概真的就要和郑享兵戎相见了,可您不愿意承认,或者说不肯承认,为什么?因为您从来都不服气他,我说得对吗?”
辛氏又道:“江公子真是一片好意。他那双眼睛能看见别人所看不见的东西,他对咱们郑国的一切看得通透了然,也只有他明白您是咱们郑国不可或缺的,您才是咱们郑国的顶梁柱。方才在殿上,若非他据理力争,郑享的歼计恐怕早得逞了。”
“有好东西吃不吃,那就是笨!”
“那江二白告诉你的?”
“你为什么高兴呀?”
辛氏含笑点了点头,起身向他微微躬身道:“这才是我所抚育过的殿下,这才是受咱们郑国百姓所爱戴的金印王。殿下,拨开云雾见月明,您的功成名就就只差这一步了。我不耽误你们了,我先走一步,日后殿下有空再来看我便是。”
无畏吹灯关门离开后,本已睡下的那个她又翻身起来了。她一双幽黑的凌目盯着窗户上无畏的影子飘了过去,嘴角不由地勾起了一丝蔑笑。
“呵呵,好。”
“那就不要错过江公子了!江公子就是咱们贵人,他来锦城,给了您一个灭掉郑享最佳的机会,您若错过这个机会了,恐怕连先王都要怪罪您的。您可知道今日在殿上,那郑享已经丝毫不顾所谓的君臣之礼,他以他肮脏卑贱之手去触碰王印,企图越俎代庖地替王上惩处您,在他眼里,王上已经成为了一个虚设之物,他完全可以越过,可以凌驾,再这样下去,您觉得王上还能活多久?先王辛苦所维系的这郑氏嫡派之脉还能存活多久?”
“我当然不愿见到那一幕……”
郑憾唤来了卫匡,让卫匡亲自把辛氏送回宫里去。之后,他走出了房门,走到了那个他一直看不顺眼的江二白面前,带着还有些不自然的表情问道:“我王兄没让你带什么回来?”
无畏走上前去,含笑道:“鸟很胆小的,它们怕人,你一冲过去它们自然会飞了。你往后几步,静静地等上一会儿,说不定它们又飞回来了。”
“借你吉言,但是,”郑憾略略停顿了两秒,眼神中飞闪过一丝闪避,“但是江应谋,我不会跟你说谢谢的,因为你也不需要我谢你,你不是为了我,像你这样大仁大义的人,一定是为了郑国百姓对吗?”
“是你自己说的呀!她跟男人跑了,她永远不会回来了!你不要等她了,她真的永远不会回来了!”
“他有本事,有能耐,你为什么不能服气他呢?就因为他抢了你喜欢的女人?”
在回去的路上,无畏问江应谋:“郑憾那边真的不用再看着了?他不会又发什么羊癫疯吧?”
江应谋笑得淡然:“算吧。不过,你似乎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不如就与我一道演了这出戏,让郑享那老匹夫回家气两日,说不定这一气他就一命呜呼了呢?”
“那老匹夫居然张狂到这个地步了?”郑憾眉心紧缩道。
“唉……”无畏盯着窗外那轮明晃晃的月亮,轻轻地感触了一声,“要是蕊荷也还活着,那该多好啊!咱们仨又可以坐在一起吃吃喝喝了,就跟从前在上吟殿一样……可惜,那已经不可能了。”
江应谋笑着摇了摇头道:“不会,他似乎已经想明白了,否则怎么会那么客气地对我笑呢?”
无畏捧着下巴微笑道:“谁说难看了?我喜欢看你吃饭的样子呀!看你吃得那么香,我心里也高兴。”
无畏掏出鸟食袋子,点头道:“行,这个好容易的,交给我就行了。”
“饿了……”
“买买买,”无畏哄着她道,“可这会儿不能去了,天都黑了啊!”
郑憾紧了紧牙龈,扭过脸去,没说话。
“当然,我有理由去帮一个老是觊觎我家蒲心的人吗?”
在金印王府耽误了好半天,无畏回到鹦鹉馆时,发现蕊珠不在,婢女说她闹着让江坎带着出去玩,到这会儿都还没回来。
“真的不好看吗?”
“行吧!饿了吗?”无畏叠起衣裳问道。
郑憾瞄了他一眼,接过那御卷一看,嘴角不由地扯动了两下:“你这算不算是公报私仇呢?”
“她不会回来了!”
郑憾表情略微呆滞了片刻,然后缓缓转过头,目光垂下,默默地发起了神。过了好一会儿,他心口缓缓鼓起,又缓缓地沉了下去,好像想明白了什么似的,说:“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不会让先王失望,更不会让我郑国的百姓再继续让郑享荼毒的。奶娘,您可以安心地回去了。”
吃着吃着,蕊珠忽然抬起了头,盯着无畏问道:“你干嘛盯着我呀?我吃得很难看吗?”
“对!”郑憾点点头,“我的确是不太服气他的……”
“为什么?”
“为什么我吃得香你就高兴呀?”
“其实我没有太怪她,就算知道她曾做过魏乾的细作,挑拨过我和江小白的关系,我也没太怪她。她毕竟是跟我一块儿长大的,我和她曾经走得那么近,我想怪她也怪不下去……蕊珠,你说为什么蕊荷就不能跟你一样永远地和我做好朋友呢?”
江应谋伸出手来,旁边侍臣忙递上了一卷朱红御卷。他接过,往郑憾面前一递道:“这是王上对你怒摔王令的惩处。相比夺了兵权削去爵位来说,我认为这种惩罚更适合你。”
原来蕊珠早回到了她身后,当她转身时,蕊珠手里的那柄匕首就那么直愣愣地指向了自己,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抵在了她喉咙处。
“蕊珠……”无畏眼里不是惊恐,而是满满的失望。
蕊珠缓缓抬起双眸,往上瞟了瞟无畏那张出神的脸,眸光中闪过一丝杀气——你怎么会知道?你从来都只会关心你自己想要什么,从来都不会问问别人到底想要什么。如今再来问,抱歉,太晚了。
“是吗?那你帮我站在这儿等好不好?”蕊珠拉着无畏站到了她刚才站的地方,指着露台外树杈上的那几只雀鸟道,“你帮我盯紧它们,逗它们,一定要帮我把它们逗过来!”
“看来那位辛奶奶真的挺管用的。”
晌午过后,蕊珠和江坎总算是回来了。蕊珠玩了一身汗,洗了个澡后便倒在榻上睡着了,一直睡到了天黑。等她醒来时,见无畏就坐在身边,便一下子坐了起来,揉着朦胧的睡眼问道:“为什么天都黑了?你在给谁做衣裳呢?”
“不会!”蕊珠还是低头吃着东西,说得格外肯定坚决,“她想跟着那个男人,她是不会回来找你的!死心吧!”
忽然,无畏说不出话来了,后半句就生生地咽在了喉咙里!
“想不到吧?我亲爱的公主,您此时此刻不是应该用您的双手捂住您的脸,然后大叫为什么吗?怎么?被吓得连叫都不会叫了?”此时的蕊珠早已不是平日里那个天真傻气的蕊珠,而是一个浑身戾气,眼神阴毒的女杀手。
“你希望看到我惊恐的样子吗?如此,你心里就舒坦了?”
“当然……当然还不够!”这个女人忽然朝无畏怒吼了一声,握着匕首的胳膊也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这一点点的惩罚怎么够?你以为我做这么多事情就是为了这些吗?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我是谁!连我都认不出来,你还有脸说你与我们姐妹二人相处过二十年吗?”
无畏眼中微微一涩:“你……是蕊荷,对吗?”
“呵呵,炎无畏,你总算认出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