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天地无情人有情

霹雳——

郡城郊野上空雷云滚动，浩瀚天威之下，鸟兽虫蛇皆龟缩于巢穴之内，不敢抬头。

雷劫只有九道，来得快，去得也快。

九道雷鸣过后，阴沉云海散去，露出了天上的圆月和繁星。

不过祠堂外的法阵并未消失。

左凌泉躺在法阵的中心，紧闭双眸，身体被黑红色云雾包裹。

黑鲤鱼眼中神光已经散去，变成了鱼干。

姜怡面色苍白地站在外面旁观，想要开口却不敢吱声，手里的团子几乎捏扁，手指陷入白白的绒毛里。

“皇太妃娘娘，他……他怎么样了？”

上官灵烨少有的沉默了下，可能也是发觉这个做法欠缺妥当，开口道：

团子本来有点抵触，不过上官灵烨掏出一根小鱼干后，马上就乖了起来，还“叽叽~”两声，一副有奶奶便是娘的模样。

只可惜，这些衣裳鞋子，注定不可能再穿在儿子身上了。

上官灵烨抬手轻挥，原本躺在池底的无数碎骨飘了起来，各自归位组成了完整的骸骨，虽然大半都有残缺，但好歹分得清有多少具尸体了。

上官灵烨衣带飘飘，飞过深山密林，对姜怡的疑问并未作出解释，而是道：

“你身为一国公主，对追寻凶兽查案的事儿倒是很在行。”

断壁残垣之间，宋驰撸起袖子，在废墟中翻起木梁瓦片，寻找着两个徒弟的踪迹。

“你对这行很感兴趣。”

“她儿子死了，心结难解，帮她把这儿子的事儿忘掉，活得会舒服些。”

“嗯……就比如我和左凌泉。要是我修成了仙子，左凌泉没修成，彼此共度一生，百年之后他死了，我继续修行，就算再活百年千年，又能做什么？活多久就难受多久，还不如一起老死算了。”

上官灵烨安静打量，确定没什么问题后，转身走出了房屋，开口道：

上官灵烨的做法肯定没错，但在姜怡看来，完全是‘上位者站在高处，按照自己的想法，对下面人做出最合理的安排’，办的是好事不假，却没去考虑下面人的感情因素。

姜怡抿了抿嘴，心里五味杂陈。

？？

姜怡一愣：“前辈既然知道她不会同意，岂能自作主张让她把儿子忘了？”

上官灵烨悬浮于半空，微微挥手，满地的碎木瓦砾便自行移开，被压在下面的两个徒弟露出了身形。

“左凌泉怎么说？”

“凡人不好说，但修行一道，有太多牵挂不是好事。”

“底子打得很牢固，这种小雷劫，伤不到他。”

“她儿子死了，思念没有任何好处，甚至会少活几年，怎么想都是忘了的好。”

“走吧，没有十天半个月，他体魄难以稳固，醒不过来。”

上官灵烨停下动作，偏过头来：

“怎么了？”

“娘娘，你好像不太会聊天。”

“我还是凡夫俗子，自是不晓得修行道理。不过，我觉得呢，人要是没个牵挂，活着不就没意思了吗？”

上官灵烨目光微转，本想旁敲侧击，打听下老祖和左凌泉的关系，不过这种事儿，老祖应该不会弄得姜怡都知晓，她想想还是算了。

木制房屋并不重，两个徒弟也不是被攻击的目标，虽说被砸伤了又中毒晕厥，但尚未断气。

“呵呵……其实以前我和左凌泉聊过这些。”

“从今以后，你便是铁镞府弟子，回去和亲眷道别后，去临渊城，自会有人带你进入师门。”

上官灵烨双脚离地御风而起，带着姜怡飞向了山庄外侧。

“记着此事，她活得生不如死。忘了之后，她不记得自己有个儿子，没有心结，为何不能活？”

姜怡瞧见此景，微微松了口气。

瞧见此景，姜怡心里一揪，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但她只是个炼气期的小雏鸟，实在不好意思和正儿八经的仙子讨论这些，只能似懂非懂的点头。

上官灵烨扫了一眼后，站在床榻边，抬起纤纤玉手，淡淡的流光从指间浮现，汇入老妪的额头。

姜怡跟在身后走出门，随着上官灵烨御风而起，认真道：

姜怡倒是不怎么在意，微笑了下：

“求不成长生，至少不枉此生。只要此生无憾，活一百年和一万年，好像也没啥区别。”

丧子之痛，世上没有父母能承受；但丧子之后，让父母选择把死去的儿子忘掉，来获得解脱，恐怕没有父母会愿意这么做，这是让他们的儿子再死一次。

上官灵烨沉默了下，显然在认真思索，良久后，摇头道：

“这位是朝廷的皇太妃娘娘，当今天子按辈分都得称‘祖母’，宋老可别乱喊。”

经过一番搏杀，荷塘周边的建筑一片狼藉。

这在她看起来是很合理的安排，但当事人可不一定为此高兴，甚至可能适得其反；所以哪怕是善意的相助，也得对方心甘情愿接受才行。

姜怡站在旁边看着。

上官灵烨微微蹙眉，有点不理解这话：

姜怡知道宋驰比皇太妃小四十多岁，按年纪算得叫‘奶奶’，论道行算的话，宋驰连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估计都算不上。

“皇太妃娘娘，我们这是去哪儿？左凌泉他……”

时间已经到了凌晨，县城里家家闭户，街上看不到半个行人。

上官灵烨洒出一道青色流光落在两人身上，两个徒弟的脸色便逐渐转为正常。

那双满是褶子的眼角，忽然滚出了泪珠，嘴唇嗫嚅了几下，发出些许声音，原本干树皮般的脸色，看起来都稍微安详了几分。

上官灵烨摇了摇头：“她肯定不会同意。”

揭开锅盖看了看，铁锅里煨着一碗饭、一碟菜，想来是为进山砍柴的儿子留的，在山上忙了一天，回来没饭吃可不行。

“我只是觉得这样对她最好。你觉得怎么处理合适？她现在确实和活死人没区别。”

“我不会拳法，不过巅峰武者，未出手前，仅凭气势便能震住天地人神鬼，你差得远。”

姜怡瞧见此景，悄悄瞪了团子一眼，然后没话找话道：

“我听左凌泉说，太妃宫里有只白猫。娘娘平日里喜欢养这些鸟兽？”

屋子很简陋，却也很干净，满脸褶子的老妪，独自靠在床头，手里还拿着针线，已经睡着了

姜怡不确定许墨走没走，不过有大燕皇太妃在，她倒也不怂，只是好奇询问：

上官灵烨没朋友没道侣，待在深宫又没法修行，甚至不用吃饭不用睡觉，除了公事再无他物，本来不喜欢养宠物，慢慢地也就喜欢上了。

“他说，他要是成了仙人，我却垂垂老矣躺在病榻上，他肯定会回来看我，然后说一句……娘娘你猜他会说什么？”

姜怡看了看病榻上的老妪，想了想道：

“肯定不能直接忘了。嗯……当娘的都想儿子过得好，要不前辈托个梦，告诉她，她儿子转世投胎当大官儿了，还娶了媳妇生了儿子，让她别挂念……我感觉这样合适些。”

宋驰自是听说过朝廷的‘二圣’，本以为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寿星，听闻此言微微一惊，连忙拱手一礼：

“嗯……草民宋驰，拜见皇太妃娘娘。”

姜怡对于上官灵烨的举动，倒是明白意思——官家办案可不是把凶手一杀就完事儿，还得统计确切受害者，避免其他失踪、凶杀案混到一个案子里，以及将遗骸交付家属等等。

宋驰今天神迹见得太多了，甲子岁月磨砺下来，也没有年轻人那般一惊一乍，见此拱手一礼：

“谢姑娘施以援手。”

“附近没有缉妖司的人，反正要再停留几天，顺手把这件案子结了。”

见宋驰开口就称‘姑娘’，姜怡连忙道：

不过这些话，上官灵烨自是不会告诉一个小她八十多岁的丫头，只是淡然一笑：

“养来作伴罢了。这只鸟是汤静煣的？”

“你们就住在宫墙外面，自是知道。”上官灵烨把团子翻过来，挠着胸口的白色绒毛，又问道：“汤静煣和左凌泉是什么关系？”

上官灵烨微微皱眉，摇头道：

姜怡没想到上官灵烨会问起这个，表情稍显尴尬，犹豫了下，才回答道：

“高人需要，我不用。”

姜怡眨了眨如杏双眸，觉得这句话好霸气。

姜怡飘在半空飞速前行，脚下山野如走马看般退去，她还有点紧张，回头看了看山庄：

姜怡瞧见过吴清婉和左凌泉施展术法的模样，想了想好奇道：

“皇太妃娘娘，高人施展术法，都不用掐诀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