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碧潭山庄

窗外雨声时急时缓。

姜怡如同婴儿般蜷缩在薄被里，半睡半醒间，手儿在身旁摸索，寻找着身边的男人。

摸了片刻，身边没有男人……

男人呢……

!

姜怡猛地惊醒，抬起头来。

屋子里风平浪静，随身物件放在桌上，左凌泉却不见了踪影。

她连忙坐起身，看向打开的窗户——外面的天色灰蒙蒙的，也分不清是早晨还是黄昏；小鸟团子有些无聊，迈着八字步在窗台上走来走去，瞧见她醒来，连忙扑腾着小翅膀飞了过来。

“呼……”

姜怡松了口气，接住团子询问道：

“左凌泉去哪儿了？”

“叽。”

“左少侠，请吧。”

宋驰本来也在笑骂口无遮拦的光头汉子，闻声一愣，回头看了眼，确定左凌泉没开玩笑后，微微点头，转眼看向众人，朗声笑道：

坐在上首的唐铁瑾，笑骂道：

在场的都是摸爬滚打一辈子的江湖人，调侃和笑里藏刀分得很清楚。

左凌泉站在太师椅后面，抬手抱拳，眼神稍显桀骜：

“晚辈左冷馋，见过两位庄主。”

“不气盛怎么叫年轻人，唐庄主十年前在找上老夫的时候，气势可比他还盛。”

唐鸿年近五十，但身形挺拔气宇轩昂，从外表看起来很‘正派’，见左凌泉赤手空拳，稍显意外：

“左少侠带着剑不用，是想先从拳脚开始比？”

但没想到的是，在他四十岁那年，山下来了个年轻人，只用三拳两脚，就打烂了他积累半辈子的威名。

宋驰暗暗琢磨了下，明白左凌泉在刻意藏拙，倒也没多说，只是顺势道：

“看来还是差一点，那今天就到此为止吧，等过两年，我再带着外甥向唐庄主讨教。”

“嚯……”

唐鸿腹部正中一记膝撞，落地的一瞬间又反冲了回来，快若奔雷。

头发白的老庄主唐铁瑾，在上首就坐；宋驰在江湖上的地位仅次于唐铁瑾，坐在第二把交椅之上，和唐鸿面对面。

左凌泉取下身上乱七八糟的杂物，交到姜怡手里，只穿着一身黑色武服，赤手空拳来到了唐鸿的对面。

大堂众人没想到今天过来赴宴，还能撞上这种幼虎战老龙的戏码，气氛顿时热切起来。

大堂里的江湖名宿，都站在了堂外的屋檐下翘首以盼。

左凌泉颔首示意后，大步走出了碧莲堂。

——

碧莲堂背山面水，大门外有一个四四方方的白石场地，本就是江湖人切磋之处。

在力量和长生的诱惑下，唐铁瑾第一次动了歹心，去深山老林里，绑了个挖药的药农。

双方刹那短兵相接。

“你不会去屏风后面换？”

各方宾客过来路途遥远，不可能吃完饭就走，都在山庄家丁的带领下去客房休息。

在场江湖人多是半信半疑，不过碍于宋驰的江湖地位，所有人都没有露出讥讽。

唐铁瑾和唐鸿父子，都是面露意外，打量左凌泉一眼——除开长得俊，也看不出太多东西。

其他人后知后觉，在唐鸿被踢飞出去，才看清发生了什么。

便是在这一瞬之间，左凌泉身形如同虎扑，化为一道黑色残影，眨眼来到唐鸿近前，一拳撞破雨幕，直击唐鸿面门。

唐鸿打量左凌泉几眼后，笑道：

“宋老这外甥，气势很盛。”

两次出拳都被破招，唐鸿知道拼拳脚不是左凌泉的对手，落到场边的武器架旁，抬手扫出两根齐眉棍，自己提着一根再度上前。

这种闷响，显然不是木棍擦过血肉该发出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一棍子捅在了树干之上，力道太大，棍子被弹开的声响。

唐鸿收起了齐眉棍，爽朗一笑道：

唐鸿毫不意外再次被撞飞了出去，发出了一声闷哼。

左凌泉说为了潇洒才带着剑，确实算坦荡，但说什么都会，就有点太狂了。

喂了好些时日后，鲤鱼渐渐不咬人了，最后还吐了颗珠子。

唐铁瑾起初，还咬牙割自己的肉喂了几天，但割肉要用多大的毅力可想而知，最终还是放弃了。

“都是半只脚入土的老骨头，再宝刀未老，较量起来也没龙精虎猛的年轻人好看；唐老庄主靠儿子压了宋某十年，我服气，不过我没生出争气的儿子，可不代表我没有出息的后辈。”

唐鸿对此自是双脚离地，往后跃起。

外面下着小雨，偌大厅堂之内灯火通明，有郡城里请来的歌姬，在大堂里跳着歌舞。

唐铁瑾不得不和儿子做出身在山庄的假象，然后轮换出门，去其他州郡抓深山村落的百姓当食料，争取每个月都喂上一个。

唐铁瑾迟疑了下，看了眼祖宗的牌位：

左凌泉干脆地丢掉了木棍，做出敬佩模样：

齐眉棍眨眼就刺破了唐鸿的衣袍，擦着皮肉而过，发出‘嘭——’的轻微闷响。

“少侠好功夫。”

但在场行家众多，瞧见唐鸿两次被击飞，又换了兵器，便晓得唐鸿拼拳脚输了，飞檐下顿时响起一片惊呼。

常言内行看门道，诸多江湖名宿瞧见这架子，眼神都认真起来。

左凌泉一招得手，察觉到唐鸿速度快得非人，但并没有感觉到真气流转的痕迹，因此还得继续。

宋驰负手而立，微微点头：“南荒那边流行的拳法，取龙、虎、熊、蛇、鹤之意，神形合一、变化无穷；看这拳架，火候到家了。”

唐铁瑾如获至宝，当场发誓以后把鲤鱼当祖宗供着，然后把鲤鱼捞起来，带回了泽州。

唐鸿笑着回应了几句，便和左凌泉一起返回了大厅，因为冒雨切磋衣服都湿了，得下去换衣裳，左凌泉也被家丁带着前往了客房。

唐铁瑾本来是一地名望，不算穷凶极恶之人，但用鸡鸭鱼肉伺候鲤鱼，鲤鱼都不满意，只喜欢第一口吃到的人肉。

“这就小瞧我了，当场晕倒俩，剩下的看呆了。”

姜怡在旁边看了个寂寞，也跟着左凌泉，来到了山庄的客房之内，待房门关上后，凑到进去小声询问：

“江湖本就是后浪推前浪，你这外甥，要是真能在今天打趴下唐鸿，老夫以后继续称你一声‘宋大侠’又何妨。唐鸿，去会会左少侠，今天大好日子，可别伤了人家。”

唐铁瑾不傻，知道鲤鱼是好东西，就跑去弄了几只野物，用血肉引诱，然后说好话诱拐。

眼见唐鸿一拳袭来，左凌泉以唐鸿方才的手法，抬手化开拳头，同时一记贴山靠，撞进了唐鸿的怀里。

水潭深不见底，里面有一尾孤零零的黑鲤鱼。

唐铁瑾把珠子吃了下去，昏迷了不知多久，等醒来的时候，四肢百骸感觉比二十岁的时候都健硕，往年的旧伤暗伤也没了，甚至会‘真气外显’这些仙人神通。

热热闹闹的场景，直至持续到晚宴结束，宾客才相继散去。

……

左凌泉丝毫不脸红，转过身来，从姜怡手上取来衣袍，含笑道：

“换衣服啊，你自己跟着跑进来的。”

碧潭山庄修建在青泉山半山腰，规模颇大，靠山望水、绿林环绕，风景在整个泽州都称得上一绝。

“是吗？最后单挑谁赢了。”

唐鸿端着茶杯，笑容平和：“宋老的拳头，在场无人不服气，我能胜，占了‘拳怕少壮’的便宜。宋老的两个徒弟，是比我年轻，不过要来找场子，恐怕还得再练三十年。”

光头汉子摆了摆手：“这叫手上功夫好，不如床上功夫好；埋头苦练一辈子，都不如生个好儿子顶用。”

于是乎，唐铁瑾动了歪心思——想去外面寻访世外高人，指点一二，让他把丢点的脸面找回来。

祠堂被柳林环绕，隐隐可以听见水流声，但在雨幕之下听得不是很清晰，好似是从地下传来。

“凡夫俗子，不可能快到那种地步，估计也是修行中人。能和你打成平手，道行不低，年纪却很轻，恐怕背后还有大靠山。”

唐鸿笔直站立，腰间衣服破了一块，以左手袖袍挡住了缺口。右手持着齐眉棍，点在左凌泉胸口，还有点心有余悸，开口道：

双方速度太快，凡夫俗子不可能看清，连宋驰都看不清其中门道。

唐铁瑾摩挲着茶杯，想了想开口道：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

但鲤鱼很多年才会吐一颗珠子，体型长得越来越大，食量也慢慢变大了，吃人上了瘾，鸡鸭牛羊喂太久就会发狂，折腾出动静。

唐铁瑾瞧见此景，暗暗松了口气，不过眼睛里也露出了几分狐疑。

但唐铁瑾偏偏就找到了门路。

“若是杀了，他背后的靠山找过来……”

“走吧，咱们跟着宋老去碧潭山庄逛逛。”

而唐鸿则不然，碧潭山庄以拳法出名，唐鸿连拳脚功夫都没练好，其他兵器自不用说，也就占了身体底子强横的便宜。

“哈哈哈……”

但正如宋驰所说，唐鸿强在速度快、拳头重，武学造诣真算不得高。面对宋驰这样的凡夫俗子，唐鸿可以用速度弥补武学造诣上的缺陷，但对上有修为傍身的左凌泉，这个法子显然不管用了。

飞檐下传来一阵笑声。

宋驰辈分高，左凌泉又出了大风头，被唐家单独安排在山庄后侧的一间雅园内。

……

两人动作太快，交手不过两三招，飞檐下围观的江湖名宿，基本上都没怎么看清，见两人打完了，又发出一阵惊叹。

唐鸿摆的拳架，类似于前世‘八极拳’的拳架。发力于脚跟、行于腰际、贯手指尖，寸截寸拿、硬开硬打，爆发力极大。

“你打输了？”

他当时跑去京城四处打听，本想去找‘铁镞府’，结果误打误撞跑进了落魂渊，迷路之下兜兜转转的，不慎跌入地洞，发现了一个水潭。

唐铁瑾知道山上人有多厉害，只要他所作所为被发现，必然是万劫不复的下场；这些事绝不能被外人知晓，特别是修行中人，哪怕有一丝暴露的可能，也得提前磨灭，他根本赌不起……

他觉得惊奇，本想捞起来看看，不曾想那鲤鱼一口就咬掉了手上的一块血肉，浑沦吞了下去；他气得拿刀去砍，结果刀还没落下去，水面就结了冰，挡住了刀，没伤到鲤鱼分毫。

姜怡站在背后，帮忙脱下左凌泉的衣袍，蹙眉道：

飒——

左凌泉先做了个嘘的手势，在房间周围检查片刻，确定没有人偷听后，才压低声音道：

“唐鸿绝对是灵谷四重往上的修士，刻意隐藏了修行痕迹。至于是不是和大黄岭的骸骨有关，尚不清楚。”

但场下两人动作太快，他们根本就来不及思考。

唐铁瑾肯定不服气，但宋驰年纪不大，拳头却很老，他从看到那天起，就知道此生难以企及。

头发白的唐铁瑾，却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眼中露出几分错愕，目光锁定在左凌泉身上，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蛛丝马迹。

左凌泉故作惊慌，急急止步后撤，让棍子恰到好处的停在了胸口，双方也戛然而止。

能坐在这里的，都互相认识，坐在宋驰下面一个光头汉子，看起来也有些地位，说了两句就开始煽风点火：

“唐老庄主不惑之龄时，遇上刚出山的宋老，被撼神拳整整压了三十年；谁能想到八十大寿的时候，宋老反过来给唐老庄主贺寿，各位觉得这说明了啥？”

唐鸿手中齐眉棍轻抖，抬手便是一记猛劈。

“那帮娘们瞎叫唤？”

“又不是没看过。”

“唐庄主好身手，在下心服口服。”

唐鸿从头到尾被套路带着走，根本招架不及，哪怕是强行侧身，也难免被刺中侧腰。

左凌泉走在人群之间，抬眼打量了下——唐鸿穿着一身寻常的锦袍，长着鹰钩鼻、双目炯炯有神，身材十分匀称，一看就是有些水准的练家子；修行中人只要不显山露水，很难从外表看出底细，他倒是没看出有没有修行的底子。

贴山靠在俗世江湖威力巨大，中者非伤即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