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何愁无路上青天

踏踏踏——

踏踏踏——

细密雨珠，落在无穷无尽的密林间，急促脚步在雨幕中时隐时现，还有后方遥遥传来的兽嚎和呼喊：

“别跑了，给你个痛快。”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在没有尽头的林间穿行，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也不知道要跑多远，皆是汗如雨下，气喘如牛。

渐渐地，跑在后面的人，有点跑不动了，速度开始放缓。

但速度放缓的人，并非修为浅薄的王锐，而是已经快到强弩之末的左凌泉。

左凌泉自幼习武，强在无与伦比的爆发力，但爆发力再好，终究是肉体凡胎。

一个凡夫俗子，哪怕是在逃生的情况下，又能全速跑多远？

正常情况下，全速冲刺跑半里都是猛人，左凌泉跑了近五里。

本来左凌泉以为这是身体崩溃前的回光返照，但一剑刺穿南宫信的脑袋后，他心里就只剩下自信了。

体内出现的真气，不是老天爷发善心恩赐给他，而是他早该凭本事拿到，却来晚了的东西！

可就在南宫信准备出手的时候，站在身旁的千藤老祖，黑色披风骤然鼓涨，整个人往侧面飞速横移；南宫信从未撤下的无忧符，也迅速移动到了后方。

“你说怎么办？要不道个歉我们走？”

无忧符炸开，依旧没能阻碍剑锋。

只见剑无叶把速度拔升到极致，青色剑芒透出剑尖两尺有余，一剑出手，剑锋之前却出现三道剑影，直指左凌泉眉心、心口、气海。

这呼唤，显然没有任何回应。

咚——

王锐怕被对手逮住，小心翼翼站在敌人的后方，离得极远，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瞧见英明神武的左师兄，忽然停下来唠嗑，急得是直跳脚：

左凌泉在空中潇洒收剑，落回地面，本欲继续上前。

但继续跑，至少有一丝丝生机，万一师长们赶过来了呢？

“小心埋伏，赵泽，找到踪迹没有……”

后方被狂风急雨席卷的密林间，一道黑色影子站在苍天古木之下。

而密林之间，黑压压的蜂群也显出身形，远看去犹如一片黑色云雾。

“师兄，别这么莽，要智取，我有办法。”

千藤老祖师徒同时后撤，再次掏出随身法器。

左凌泉眉头一皱，察觉不妙，当即冲向千藤老祖和范成林。

但跑着跑着，王锐也发现了左凌泉距离在拉远，直到后面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千藤老祖几人，甚至没发现屠阳遭遇了致命重创，急急开口呼唤了一声。

左凌泉以前不相信这句话，但现在发现，确实如此。

可惜，左凌泉等了很久，也没能瞧见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出世。反而是远方几个野修愈来愈近，最终走到两人方才停留的地方，隐隐的话语，从夜雨间传来：

“脚印消失，好像没跑了……”

王锐快步走到跟前，正想劝左凌泉别意气用事，但看到左凌泉青紫的面色，明白左凌泉为何停下了——再跑就得活活跑死。左凌泉唯一的生机，只有趁着还有点力气，回去杀掉六个对手。

左凌泉背后握着白玉铢，以栖凰谷的《养气决》炼化吸纳，但炼化灵气是个精细活，养气决也不是上乘功法，盘坐入定的情况下都速度缓慢，更不用说这种一心二用还得打嘴炮的时候了。

随着千藤老祖绝望呼喊，密集树林里很快传来了动静，但来的并非赵泽。

电光一闪而逝，盘结的藤蔓炸裂，飞溅出无数遭受雷击变为焦黑的碎木。

南宫信察觉不妙，手上翻出一张雪白符箓，但尚未激发，就瞧见双目之间，透出一截剑尖！

嚓——

轰隆——

铁镞府门徒，从来都是有进无退，进则生、退则死。

电蟒流窜过云海，天空响起一声雷鸣。

手中三尺青锋，依旧往下滴着血珠。

嘭——

屠阳本来注视着左凌泉的身体，可瞧见那把剑，表情忽然一凝：

“不对劲。”

王锐已经被发现，跑不了多久。

他全力以赴奔袭而来，因为对手太厉害，只能心无二用分析局势，竭尽全力压榨自身潜能。

大步前行的屠阳，瞧见了圆盾后出现的剑痕，身形依旧在前冲，却没能撞到任何东西。

“你们是什么人？”

一剑枭首！

左凌泉动作快若奔雷，斩杀再无余力的千藤老祖后，反手一剑刺死了炼气六重的范成林。

！

惊露台在九宗之中，以‘剑术’和‘御兽’最为出名。剑术中可以传外的有五式杀招，国师岳平阳学了三式，其中最强一式便是‘余霞成绮’。

震荡持续不过片刻，水潭便翻涌起来，走投无路的王锐，从泥浆里冲出，掉头往水潭另一侧跑去。

不过刹那之间，方圆十丈的茂密雨林，便被扭曲藤蔓覆盖。

百圣谷众人刚反应过来，南宫信就扑倒在地上，后脑血流如注，手中符夹也摔了出去。

说话间，王锐从腰间取出水囊，递给左凌泉：

“对了，施术需要人血，师兄你滴几滴血在这里面。”

随着‘震’字出口，铜镜之上光芒爆绽，继而一道碗口粗细的扭曲电蛇，从铜镜之间冲出，落在千藤盘结的雨林之间。

方才出剑太快还没看清，此时仔细看去，明显能瞧见，左凌泉右手的长剑上，有黑色雾气时隐时现。

剑锋一触即收。

屠阳一声怒喝，手中的象王盾白光大绽，浑身肌肉高耸，可以清晰瞧见白色真气，从四肢百骸透体而出，汇入手中象王盾。

赵泽取出一根玉笛，放在唇边吹响，雨幕下的密林间霎时间万兽奔逃，朝这边汇聚。

左凌泉轻拧剑锋，抬起了眼帘。

嚓——

他也是习剑之人，明白扑面而来的压迫力和穿透力是什么，那是剑道强者才会有的‘剑意’。

赵泽背着黑布包裹的匣子，抬手示意道：

“在水潭里。”

左凌泉没有搭理眼力劲儿不行的师弟，继续自说自话，讲起他刻苦练剑的过往，和对未来的伟大憧憬。

埋头苦修十四载，他从不奢望天降福源、不劳而获；他靠的是一剑又一剑，靠的是滴水穿石日积月累，从未懈怠过一天。

惊雷在头顶响起，雪亮电光照亮大地，在扭曲盘结的密林间拉出千重迷影。

流转的速度极快，每循环一次，那股热流就要清晰一分。

密林之间，六名修士提防着四面八方，朝西南方移去，渐行渐远。

左凌泉处理好手指的伤口，隐匿行迹，轻手轻脚来到远方的大树旁，爬上大树，在树冠间隐匿好身形。

那眼神锐利如剑！

从水潭里爬出来的王锐，跑出老远距离，发现自己没死，连忙回头看了眼；只是看清情况后，他先是一愣，继而有些焦急：

“左师兄，你回来做甚？”

震为雷，雷属五行之木！

因为这是他应得的！

剑无叶一剑刺出，未曾反手，便跪倒在了地上，再无声息。

左凌泉看着后方森林的深处，全力调整呼吸，抑制肌肉的颤抖，声音平静：

“跑是死，不跑也是死。剑客，岂能背对敌人活活跑死。你先走吧，我杀出去。”

“快去补一刀，别让他缓过来。”

但他不甘心这样！

他从三岁起起早贪黑练剑，练了十四年，从未懈怠过哪怕一天。

低境修士，真气出体便难以掌控，正常情况下，灵谷二重的武修，才能让自身真气波及十丈外的目标；内修即便专精术法，也不可能在练气十一重，影响这么大的范围。

后面的六名修士，其中有五个至少都是炼气八重往上，无论拼耐力还是战力，都毫无悬念地碾压他们。

“左师兄！”

被人突袭，南宫信正面都躲不开，后面自然也一样。

其实无需提醒，千藤老祖等人便已经察觉。

左凌泉了解过这些，抬眼看去，却见站在水潭边上的老者，身上黑色斗篷已经落下，衣袍鼓涨、须发飘散，面白如苍纸不见丝毫血色，就好似被一瞬间榨干了元气。

“左师兄，快跑，这些人马上就追过来了。”

左凌泉反应也快，在四人面前停步，倒持长剑背负双手，在袖袍里捏碎了仅剩的白玉铢，眼神依旧冷冽，扫视着四人：

左凌泉攥紧陪伴十余年的长剑，盯着几名野修远去的方向。

左凌泉跑再快，也不可能闪出十丈，而且旁边持法尺的范成林，在师父出手时，也冒死前冲至左凌泉附近，将手中法尺插进泥地；地面霎时间震颤翻腾，在雨水下化为稀烂沼泽，连借力落脚之处都没有。

我的剑，本该如此！

“好奇？那我今天就让你们死个明白，十四年前……”

人只能挑选朋友，而不能挑选敌人，如果每次都指望敌人弱于自己，那练这剑还有什么意义？

霹雳——

左凌泉在栖凰谷中，对此招有所听闻，应对的方法也很简单——避而不战一剑都不挡，凭借身体的爆发力跃至半空，待三剑从身下擦过，反手一剑犹如蜻蜓点水，点在了剑无叶的眉心。

但六人早有准备，岂会给逃离的机会。

左凌泉心中一沉，知道中计，迅速后撤，但脚踝却被东西莫名缠住。

不过，剑无叶搏命之下拼死反扑，也不容小觑，抬手便是一式惊露台的看家绝技‘余霞成绮’。

但是停不了，停下来得死！

王锐呼吸同样粗重，埋头往前狂奔寻找着生路。

毕竟局面已经无解，若是有一线生机，又有谁愿意破釜沉舟回去送死。

话音未落，左凌泉便从泥坑里爬了起来。

王锐迟疑了下，回头看了看长青山深处，又看了看左凌泉的背影，最终还是咬牙，跑到跟前，一把拉住左凌泉：

王锐接过水囊，快步跑向后方，而后方的兽类低吼也愈来愈近。

范成林听见声响，本就苍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天上落下的雨线，也受到了无形牵引，飘散方向皆指向左凌泉，如同高处河流，汇入低处山谷。

胜算几尽于无，破釜沉舟杀过去是莽夫行为，不可取！

现在不走，就来不及了……

“杀人。”

紧随屠阳的剑无叶猛然止步，眼中满是惊愕。

“施术需要人血，师兄你滴几滴血在这里面……”

左凌泉肃立雨中，平淡道：

“大丹驸马，你们来杀我，难道不知道？”

左凌泉屏息凝气，在树冠间等待着机会，同时也注意着王锐消失的方向，想看看王锐到底藏着什么样的东西，能在这种绝境之下翻盘。

但跑着跑着，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也不是那么累。

方才的言语还历历在目，现在左凌泉看到了。

现在拉开些许距离，只是因为几个游方术士跑不快，持盾的武修怕左凌泉埋伏偷人，刻意放缓速度抱团罢了，有两只兽类在后方追踪痕迹，跑再远也甩不掉。

绝境之下，再不靠谱的法子，都得试上一试，总比搏命强。

只是他刚跨出一步，就瞧见地上那个人影动了下。

左凌泉长剑一触即收，飞身从上方越过，稳稳当当停在地上，抬眼看向剩下的四人。

罗里吧嗦。

王锐其实知道跑也是死。

千藤老祖终究只有炼气十一重，强行施展雷法，想要把十二重武修直接劈死有点难，不过正面击中，劈晕肯定没问题。

霹——

因为这种事，有第一次，以后便有第二次、第三次。

左凌泉如遭雷击！

他死死盯着远去的六人，呼吸已经停滞，眼珠却无法抑制的微微颤动。

但抬眼却发现，前面的千藤老祖，已经在剑无叶前冲时，举起了铜镜。

徒弟范成林，也在后退间，寻找着赵泽的身影——赵泽虽然本身不善杀伐，但驯养了几只灵兽，战力还是有的，此时出来，说不定还能逃出生天。

今天领了这份情，以后可能出现比着还钻心的局面，到时候难道还继续苟且偷生？

“南宫信？遭了……”

为的是在这个有人能搬山移海的世界站稳脚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人为你而死，却无能为力。

“深山老林，本就是如此，速战速决，拖太久当心栖凰谷的人赶来。”

千藤老祖眼神示意，徒弟范成林微微点头，手持黑色法尺来到水潭边缘，将法尺插入对面，右手掐法决，左手按在法尺之上。

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也是在这同一时刻，左凌泉速度暴涨，手中三尺青锋，未见如何出剑，剑尖已经点在了象王盾正中。

“赵泽！你狗日的还不出来？他重伤之下撑不了多久！”

六人走了没多久，两只黑豹便同时停下身形，把目光望向了山坳间的一个水潭。

“追。”

————

“师兄，你在那里埋伏好。我小时候得过一份大机缘，学了一招秘术，以前在栖凰谷都不敢亮出来。现在不用也不行了，你看我的即可。”

左凌泉面容冷峻，心里却是一颤，暗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反派死于话多？不说话怎么拖延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