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顾不全道,“我每一回见到斗篷人讨债,都是你从中调停的,你会不知道他是谁?”
“确实不知。他就是个外乡人,一口子也不知道哪里的口音。我给他调停,他给我银子,如此而已。没想到,这回他都拿回去了,这挨千刀的。”
她与凌岸相视一眼,他的眼中亦带着明显的焦虑。
门外,暴雨倾盆而下。
这场暴风雨来得异常猛烈,一直到第二天清晨才渐渐平息,海上风平浪静,恢复安宁,酝酿着下一场狂风骇浪。
安葬了巧儿姑娘,顾不全疲惫地坐在棺材铺门槛上发呆。
巧儿父母双全,家有兄长,到头来却由自己这样一个孤女替她收尸安葬,该有多么可悲可叹。
“将来,也不知道有谁来替我收尸安葬?”
虽然在他人眼中她是个不吉的棺材女,但十八年来她亦是在师父如珠如宝的呵护下长大的,从前,她从未曾想过这样的问题,
先后两颗石头子从远处朝她飞来,一颗砸在门前倚着的棺材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另一颗被她身边的凌岸反弹回去,远远地听到有人挨了一下的惨叫声。
她打赢了竹篮打水的赌局,赚了银子的并不会对她感恩戴德,而那些输得血本无归的人以及他们的家人,却对她恨之入骨。
从前只是“不吉”,而现在简直就是“妖女”,时不时地有人朝棺材铺里丢石头子打砸。
顾不全在枫叶镇上的日子,比从前愈加艰难。
按摇铃的说法,顾不全这是“害人害己兼自作自受”。
但她并不后悔,无论如何,她为巧儿争到了一席葬身之地。
摇铃说:“都说人死万事皆休,更何况生为女儿身本来轻贱,巧儿她就算是被曝尸荒野喂了野狗,那也是她自己爹娘造的孽,又与你何干?偏你这么一折腾,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倾家荡产?拿石头子砸你那是小意思,信不信他们拿你活活喂狗的心都有?”
想起自己那些打了水漂的银子,摇铃恨得牙痒痒,从里正那里抢来的那一两银子,根本安抚不了她那一颗受伤的心。
“身为女儿身,就该被父兄卖、被爹娘坑?就该曝尸荒野喂了野狗?你也是女儿身,试想这一切换做你,你还能如此轻言一句‘人死万事休’吗?”
顾不全缓缓抬起头来望着摇铃,“虽然我亦生为女儿身,无父无母不知来处,是师父收养我长大,以卖棺材为生,但我从不认为自己轻贱。一个人,只有自己在心里轻贱了自己,那才是真正的轻贱,不论男女。”
“若果真是人死万事休,你又何必对当年你爹娘那两口薄棺耿耿于怀?想来人都是对别人的事轻轻看,临到自己头上方为重。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心中每一个‘别人’,那也是他们‘自己’。”
摇铃张着嘴半晌,素来伶牙利齿此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踢了一脚凌岸,气哼哼地走了,见凌岸丝毫没有跟着她走的意思,又气哼哼地回来。
“反正就是你害得我血本无归。”
虽然顾不全当时已经提醒过摇铃,是她自己不听劝押错了宝,但以她的逻辑,那便是:“你不折腾这一出,我就不会输钱。”
摇铃的想法,代表着绝大多数人的想法,总之都是别人的错,却从来不想输钱的根源,在于他们自身的贪婪。
顾不全对于这样的枫叶镇,感到深深的失望,如果不是师父临终遗言,让她守好棺材铺,她想立即远走他乡。
把棺材铺做大做强,还是远走高飞?
其实,在师父走后,顾不全不得不接手棺材铺那天起,她就时不时地在思考这个问题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