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铃这才发觉自己又被戏耍了,恼羞成怒地正待要与顾不全拼命,却听得远处葛根公鸭子般的声音喊:“跑了跑了,棺材跑了。”
原来先前摇铃憋着坏,指使着葛根将系小船的缆绳解开了,那小船顺水漂移开,棺材渐渐地离开踏板,往海水里沉去。
“我的棺材。”顾不全也顾不得那男子的死活了,奔过去想将棺材拖回岸上来,可惜棺材已进了水,眼睁睁看它冒着泡一点一点地沉入海水之中。
棺材泡了海水,就再也卖不出去了,顾不全的镇店之宝算是泡了汤。
葛根大功告成,冲着摇铃喊:“摇铃姑娘,成了。”
这回轮到摇铃笑得直不起腰来了。
顾不全一屁股坐在沙地上,欲哭无泪。
偏偏这个时候船工上来伸手:“嗯那个,不全姑娘,天也快黑了,多少给点工钱打发我们回家吧?”
顾不全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工钱?我雇你们干什么的?”
船工答:“运棺材上岛呀。”
“棺材上岛了吗?”
船工摇头:“没呢,不是说张大善人不要了吗?”
顾不全蹙着眉头:“张大善人要不要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跟我之间就是运棺材的买卖对不对?这买卖交到你手里边,是不是就得保证棺材好好儿的?现在是你们没看好棺材,让葛根毁了我的镇店之宝。我不管,你们赔我的镇店之宝来,否则我去太常老爷那里讨说法去。”
太常老爷说的是太常寺卿朱贵,三年前因老安人病故回乡丁忧,他可是枫叶镇有史以来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朝廷大官,即便没了官衣但官威摆在那里,县老爷还亲自到枫叶镇来拜会他呢。
船工摸着后脑勺想了半晌,觉得顾不全句句在理。
忙活了大半天,流了一身汗,一个铜板都没赚到,还惹了一身腥,哪里忍得下这口气?领头的一个呼哨围着葛根拳打脚踢。
葛根抱头哭喊摇铃救命,摇铃却无动于衷,反倒是顾不全过意不去,想想棺材板劈了也能当柴烧,于是招呼船工们,只要帮她将棺材拖上岸运回去就免了他们赔棺材钱。
那棺材是整块整块的樟木板做的,原本就十分沉重,又浸了海水,就变得死沉死沉的,几个船工呼哟嗨嘿忙活起来。
这边厢摇铃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一会儿,想乘人不备将受伤男子拖进海里去来个死无对证,料想顾不全无凭无据也奈何她不得,说干就干,一手朝着受伤男子的胳膊拽去,人没动弹,却拽下一截衣袖来。
“丫蛋的,今儿个就不该出门,喝水都塞牙。”摇铃骂了一声,正待要抛开那截衣袖,却忽然觉得,这布料摸起来相当滑溜,比她身上的粗布衣料子要舒服得多。
“绉的?”
她立即扯开年轻男子的外衣,露出里面白色的里衣,摸起来更加柔软光滑。
“绸的?”
摇铃自幼跟着枫叶班里承揽了枫叶镇所有的红白喜事,也算是见多识广了,晓得这种布料只有张大善人那样的有钱人家才穿得起的。
眼下这个男人虽然一身破烂,但衣料却是上乘,看起来非富即贵。
“海龙王还是三太子?”摇铃觉得不可思议,心想完了,要是被发现自己踹死的是个有头有脸的,岂不是要被千刀万剐?只有一不做二不休,使出吃奶的力气也要将他丢海里去。
不料受伤男子被她又拖又拉地折腾了那么几下,竟然缓过一口气,又活了。
当他醒转来,睁开眼睛望见的是摇铃那张又惊又喜的俏脸庞。
他抬起手来想去触摸,但停下了,想起这不是他先前看到的那一张令他心中由然而生温暖的脸庞。
“活了好,活了好。”摇铃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象顾不全一样,握住了他的手指放到嘴边,他浑身一个激灵,于瞬间将手指抽了回来,而摇铃的身子在巨大的指力带动之下往前一扑,他本能地一翻身,她便一脸扑在海水里。
“哎,是我救了你的命,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摇铃愠怒道。
男子想了半晌,低低说了一声:“对不起,姑娘。”
抬起手来抱拳揖了一礼,衣袖拂过摇铃的脸庞,软柔的绸布带给摇铃如梦似幻的感觉,在那一瞬间她有点想哭,长这么大还没有穿过这么柔软的布料呢。
也就在那一瞬间里,她几乎就已经决定,必须将眼前这个非富即贵的男人牢牢地抓在手心里。
“你是谁?你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摇铃柔声柔气的问道,还撕下自己的裙子为他包扎头上的伤。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男子重复着,却一个也答不上来。
他勉强坐起身来,抬眼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和海中央的小岛,以及沿岸的悬崖峭壁,这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陌生到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只觉得头撕裂一般的疼痛。
他的目光呆滞地从摇铃脸上移开去,扫过长长的海岸,看着远处一身浅蓝布衫打着赤脚的女子正忙着跑来跑去指挥着船工拉棺材。
摇铃眼见着那男子的目光久久落在顾不全的身上,一股子怒意涌上心头,但她忍住了,冲着男子娇媚一笑,说道:“你身上有伤,不宜长久在海边吹风。来,我领你回家。”
“回家?”男子笨拙地重复了一句,迷茫地望着摇铃,想不起来自己的家在哪里。
“枫叶班呀,那是我家,从今以后,我家就是你家。”摇铃扶着男子,细心又体贴。
待顾不全想起那个半死不活的男人的时候,只见到摇铃扶着他慢慢离去的背影,不禁疑惑道:“这么快又活过来了?”
一眼瞧见鼻青脸肿的葛根还趴在地上,上去踹了一脚。
“葛根,阿欢死而复生可是你亲眼所见?”
葛根哭丧着脸:“是我亲眼所见,我们枫叶班的人全都看到了,阿喜汪汪两声它就醒过来啦,张大善人说不用跳大神超度了,给了几个铜板子打发我们,班主气得骂娘。”
趁顾不全沉思之际,葛根连滚带爬地溜了,顾不全跺了跺脚,却发现脚下的泥沙中露出一个东西,想来是适才那男子落下的。
是一块银制的长方形牌子,一面写着“京兆神捕司”,另一面则写着“凌岸”两个字。
“凌岸,是他的名字吗?”
顾不全轻轻咬了一下银牌,嘀咕,“是真银。”
左右无人,连忙揣进袖袋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