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8·对峙

黑蛟昂首挺立，如同踏着至深的嗔恨而来，浑身玄火怒燃，发出簌簌如泉吟之声，焰气阵阵斥袭度灵台，悬桥被冲撞得翻了个底朝天。

壮汉的健硕的尸骨，也如蝼蚁般被轻蔑的抛入渊中。

嘶————

周边的恶灵统统四散开，没来得及躲开的，被焰气所伤，身子顿时消散，剩下一簇火光。

玄火气焰再一震，幽蓝的光瞬间湮灭，到处是魂烬前的撕心裂肺，哀鸣响彻霄外。

好在度灵台有佛阵加持，佛光起了结界，黑色的气焰流不进来。

“是洛渊…”

“魔邪来了，快回啊！”

台阶上的香客哗然一片，见状纷纷退后，逃也似的回到寺院中，他哪儿是这些凡身肉体可抵御的。

洛渊来得有些出人意料，众僧人似乎都没看清，就被迫与其对峙了，个个是满脸惊容。

以元尘的实力，亦是难以对付洛渊这股势头的，诧异之中往后退了半步，释放出护体真气，面色还保持着闲定。

“善哉善哉，停手吧。”他将金钵放入袖中暗袋里，不紧不慢的捻动佛珠。

蛟蛇全然不理，身上的玄火环绕度灵台，像龙卷风般，将整个悬于渊上的台子笼住。

顿时眼前四周一片黑茫茫的流火，充斥电闪雷鸣之声。

令珂心神跟着狂曳：“不好，元尘说过洛渊几乎不会出现，难不成是冲我来的？”

蛟蛇嘶鸣，下一秒，结界轰然崩塌。

流火漫天席卷，天空中黑暗一片。

僧人们统统念咒，释出真气护体。

洛渊化作人形，跃上平台，站定。他全然没有初见那日的半点脆弱感，冽冽的眼眸刺目，满带戏谑的神情俯瞰众人。

他所站的位置，恰好是面南背朝北渊，站在平台边缘的核心，与令珂对立。

看了看脚边不远的她，神色显出几分复杂。

令珂回缩身体，低下头，脑子里盘算着。

“洛渊。”元尘停止念珠，看向他。

洛渊转向元尘，当日灼烧的眼神，对向他人变得异常冰冷：“你们企图用她蒙混过关么？不得不说，装得很相似，我差点信了。”

想要他命的恶灵见了他，却不敢近身，窸窸窣窣的回到了浊夜泽中，发出低吼。

“果然是因此事而来。”令珂脸色骇然，胸中再次开始发闷。

元尘似笑非笑，并不做解释：“阿弥陀佛，洛施主所言贫僧不甚明了。”

“好一个洛施主…贫僧，哈哈哈哈…”洛渊面露讽意。

“还有你，可是觉灵老和尚派来迷惑我的？”他脸色一沉，转向令珂。

“我…”

令珂扬起下巴，仍旧有些苍白的脸上，显出迟疑，她哪里知道自己投奔儿时故友，会陷入如此困局，更不知自己充当的是什么角色。

“洛渊，天下之大，相似的人自然是有的，我的来意与师父们无关。”

他嗤笑，天下他都见过，无人与虞苏相似。

眼前这个女子与他所爱之人容貌不一，举手投足间的语气也相去甚远，却能与那个小小的影子重合在一起，引动他最深邃的心绪。

重新给他希望，又让人跌落谷底。

“想玩什么把戏尽管使出来，我沉寂太久，陪你们活动筋骨也好。”此时此刻，令珂的注视依旧让他心神晃动，他挑起眉梢，换上一副不屑的神情。

或许处在佛阵中，云边的恶灵无法干扰心念。

趁自己未起仇怨，令珂忍着腿脚上的疼痛，缓缓站起身来：“我叫令珂，家在东震城，去往雪庄投奔故友萧若纱，只是初来乍到被船家误导，入了你的地境，断然与虞苏之事无关。我所说的话天地可鉴。”

洛渊外表冷冽邪狂，眼眸里尽是焰色。令珂染了红尘味，明丽动人，眸中却持着一种孤高，两人都绝非俗流。

相对而立，把渊底上单调的石台，都衬成了尘外丽景。

见她如此义正严辞，为了撇清关系自报家门，洛渊顿觉可笑，他瞥了一眼令珂足下：“你怕是看不清自己的位置，普通的香客路人，怎会处在佛阵中心？”

令珂怔怔的循他目光看去，自己脚下烁奕着一圈佛光，一朵千瓣莲缓缓绽放。

她所处的位置恰是蕊芯，此位置被称之为阵眼，几乎有一千条细密的流丝，从莲芯释出，通汇整座僧阵，通达僧人们的手掌。

一般来说为住持镇压，今日觉灵禅师未出现，元尘竟让令珂在此禅坐。

“这是何故…”她不敢置信，看向元尘。

元尘仍在喃喃诵经，不做解释。

如洛渊所言，确属于佛阵核心，空气像凝滞一般，越发窘困，解释是解释不清了。

可这出空前绝后的大戏可不是闹着玩的，魔与僧的角逐，她一届布衣凡女若是参与，岂能全身而退。

令珂此时唯一的心绪，便是千万不能卷入其中，更不能因她连累众僧人。

“你法力盖世，我与虞苏有何关联，是不是禅师派去迷惑你的人，大可以法验明正身。”她一焦灼，脱口而出。

“验明正身？好啊。”洛渊紧盯她，摊开手心运转术法，凝聚出暗色的真气。

令珂见他眼中起了杀意，自知许是说错话惹祸了，一慌神，便要向后退。

“令施主，清者自清，不必多言。”元尘右手垂下，轻轻拂袖一挥，朝她施了一剂法咒，金色佛光结界挡在令珂身后。

“那么我也无需与你们废话了！将虞苏交还我身边，饶你们不死！”洛渊放下话来，手中真气仍在凝结，聚做星云状，越来越深邃黑沉。

元尘轻笑一声：“生死在天，你们的缘亦是天道命数。”

“那我就让你看看，谁是天！”洛渊摊开掌心，释出一股强烈的玄火，击向令珂。

她抱头蹲下侥幸躲过，玄火穿越元尘设下的结界，直敲铜钟而去。

“啊…”

背后一阵气海，结界破开，反推力将她往前抛出。

令珂霎时脱离莲芯蕊，匍匐在洛渊脚边，浑身一阵生疼。

玄火淬在青铜之身，分裂成两条纯黑的光柱，将佛钟牢牢缠住，瞬间如扭变了空间一般，从四面八方向内挤压，周围的空气亦在微微震颤。

顷刻间，光柱裂变成五条通体玄黑的蛇，每一条只有眼瞳颜色不一，分别为银、墨绿、黑、赤红、混沌之色泽。

“糟了，是阎魔五行决…”坐于东侧的僧人脸色大变，脱口而出。

阎魔是洛渊最厉害的心法魔决，分为五重：夜星法、地网法、五魂法、天煞法、鬼煞法。

五行决率属于魔决第三重：五魂法，以金木水火土所成的五条蛇为法脉，形成强烈对冲之流，专门对付坚固的法器。

再坚硬的法器也将瞬间扭变，碎裂成粉，与器连接之人都会受到恸伤。

五行邪蛇便会趁势入体。

元尘念咒：“那摩啊利冶克施地，嘎诃琶冶…”

亦释放出他先前酝酿已久的咒息，一道白光从钟顶倾泻而下，他念的是地藏护持咒，以地藏王佛光加持法器或人身，可保器身无损、肉身完整，留存一息魂力。

可惜来不及了。

五条蛇闪动诡异的玄光，散发出各色纹符，随着青铜纹路浸入内部。

轰——

未等地藏护持加身。

青铜佛钟爆裂，发出叮哐巨响，如一枚被狠狠砸向地面的杯碗，碎成粉末，嘭出的青色烟尘与焰气交缠，将众人震开。

尘土冲天而起，刺耳的钟声还回荡在空气中。

僧人们脚下金色的链接被打破，化作青黑色烟雾的毒蛇，从胸口神藏穴迫入体内。

“邪法噬心了…”

三位僧人被气焰抛出，重重的摔在平台最边缘，再出离一丝便是深渊。

再看浊夜泽中的众僧人，脚下的金色链接断然消失了，他们也受到邪力冲击打破禅定，纷纷猛然起身，一股青黑色蛇烟趁虚而入，钻进灵墟穴。

好在此法散布之后，力量已经大大减弱，守在林中的僧人仍是捂住心口，浑身颤栗。

度灵僧阵尽数崩溃。

只剩下元尘，依旧是站定若松。

奇异的是，令珂也无损，也许她方才已经脱离阵眼，未再与阵法相连，而此法只是噬伤接承之人。

“如此厉害的高僧，就这么未战便败下阵来？”令珂惊得说不出话来，定定的僵爬在地，不敢妄动，心中波涛翻滚。

“看他这架势，难道是来杀人屠寺了…”她轻伸手指，还能动弹，只是脑中嗡嗡作响。

“留你们半条命，只因答应过虞苏，不再嗜杀！”洛渊冷声道。

片刻后，三位僧人重新坐起，口中纷纷吐出鲜血，他们亦毫无惧色，继续打坐禅定，换做无畏手印。

“洛施主赐教了，阿弥陀佛…”元尘额间渗出密密汗水，却仍是不动声色的笑颜。

他双手合十行出一个佛礼，白色的念珠，一圈圈绕于手腕上，似乎在轻微转动着。

“赐教？你也配！若不是觉灵老和尚用尽阴损招数，困我于深渊龙池中，普天之还未曾遇到过对手！”烈风萧萧，洛渊更显孤狂。

“前尘往事皆是空相。”元尘叹息。

洛渊眼中尽是憎怨，底色却是空洞的，似乎他的生命之火全都给了虞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