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逃去哪里?你也说了,已经逃避了这么多年,也该正面面对了。”
容靳一派难色,欲言又止。
秦如歌嗤笑道:“哥哥,你是不是担心我会叛变。因为我毕竟不是你的亲妹妹,容蘅也不是我的娘亲,我无法感同身受?”
容靳缄默地看着她,神色挣扎。
秦如歌轻轻摇首,然而眸底坚毅。
“直到今天以前,我一直以为,你妹妹的灵魂已经不在这副躯壳里。”
直到今天以前......
容靳愕然。
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是的,我无法感同身受,可是你的妹妹会,我想,她一直都在,甚至已经与我的灵魂融为一体,我已经分不清楚,这份心痛,到底是属于这副躯壳的原主的,还是属于我的。”
适才秦如歌大受刺激的模样,仍在容靳眼前历历在目。
妹妹没死,一直都在吗?所以,她才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差点又精神崩溃。
饶是容靳如斯铁汉,仍是忍不住微微颤着指尖,抚上她的脸颊,指腹摩挲着她的下眼睑,他盯着她澄澈的眸底看,却是不敢置信。
“如歌,真的还在么。”
是不敢置信?还是心里早已认定,眼前的女子,就是他们的如歌。
因为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甚至乎性子也和小时候的她如出一辙,只是现在更雷厉风行罢了。
秦如歌慎重点头,在容靳忍不住激动抱住她以后,她闭目轻声道:“也许,你说的对,哥哥,我是该醒过来了,彻底清醒。”
待眼帘重新掀开,杏眸充盈的,全是铁血冷毅。
秦如歌痴傻,记忆断片,大抵是当日目睹了娘亲遇害的过程,受不了刺激自我封闭记忆。
只是她没想到,如今再见到容蘅的尸体,她那段失去的记忆,竟然一点也没有找回来,哪怕是一个一闪而过的片段,也没有。
“如歌......”
秦如歌将震惊的容靳轻轻推开,从被子底下摸出什么来,却道:“哥,我要和你一起,把我们容侯府该拿回的一切,全都拿回来。”
掌心在容靳眼前摊开,是两枚玉符,一枚,递给他,一枚,她自己紧紧拽着。
以碧落城为中心,附近的十来二十个城池都属他们的势力范围。
容侯府一向是以监察者的身份存在,安分,只是因为当前皇朝没有推翻的理由。
容侯府厨房里,正在炖鸡。
外公拿着扇子扇火,外婆在淡定的喝着茶。
“太狠了。”
外公听罢,扇的速度便慢了,温柔了。
外婆叹息,放下茶具。
“我的意思是,凤小子,对自己太狠了。”
“老伴,你不会心疼他,要给如歌告密吧。”外公彻底离了灶,摸到外婆附近一屁股坐下,拿着扇子扇风,身体忽然记起来冷,哆嗦了一下,就把扇子扔了。
外婆不回答他这个问题,却转移到另一个话题上:“老伴,以史为鉴啊,但凡我们这一族的血脉和凤氏血脉有所牵连,整个南越都要变天,凤小子逼走如歌,自己面对风起云涌,如歌就真的能避过吗?你看看她刚才的眼神,我都这岁数了,看着竟然也会觉得心颤。”
外公想了想,直点头,觉得老伴说的很有道理,他快速喝了几盏茶后,又摸回灶前使劲扇火:“那就使劲给如歌和靳儿补补身子,既然避免不了,补给得要做好。”
“改天多熬点吧,凤小子估计这几天就会偷偷摸进来碧落城,我们偷偷拿一壶过去。”
“不会吧,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敢来!?”外公表示不相信。
“所以我才说,他对自己太狠了。他这时候来,如歌一定恨死他。”
而此时,凤明煌果然瞒着长安城里的所有人,以休养名义闭门不出,实则早已偷偷上路,秘密前往碧落城。
如歌失踪那整整一个月,他和昭华公主佯装恩爱难分,慕容汾终于借机讨要霍箐,凤明煌向其讨要封地为交换,便将霍箐送给了慕容汾。
当然,单单一个霍箐,要不了那么多封地,当初凤明煌答应支持慕容汾上位,慕容汾许了他三个承诺,其一便是这样用掉的。
凤明煌闭目在马车上静养。
孟玄色和柯凡默然陪着他。
凤今曜让柯凡回燕王府,却叫他不要多说一个不该说的字。
王爷被命蛊子蛊反噬,救王爷一命的,并不是他,是王爷自己。
凤明煌没想到蚀这么厉害,在子蛊反噬之后,便和命蛊展开激烈厮杀,然后专心制造另一波痛楚。
蚀,好像一只霸道的暴龙盘踞在他体内,谁敢抚他逆鳞,便把对方扑灭,直到它亲自把宿主啃食完毕。
当初如歌给他把脉,他勉强尚可变动脉象,现在的他的话,如歌要是再给他把脉,恐怕一日比一日难掩饰了。
“主上,你现在去碧落城,一旦让容侯发现你的踪迹,恐怕难以逃脱了,至少也该安排烈焰军在后方随机应变。”
“应该不是难以脱逃,而是必死无疑。”凤明煌自嘲笑笑。
孟玄色怨念地睨着他:“你知道就好,那还任性什么,要不我们回去吧。”
凤明煌探入袖内,底下肌肤光滑无痕,腕间该有的细线不见踪影。
所有人都以为他的武器是缠在腕间的,其实不然。
一缕细线忽然从皮肤里伸展而出,竟然是从他的骨血里锻造出来的。
他还能活到现在,负隅顽抗体内的蛊毒,也是全赖它。
他是怪物。
凤明煌冷然一笑:“你以为,本王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吗?”
孟玄色知道自己劝也是白劝,最终还是乖乖闭嘴。
估计容靳他们也不会猜到主上会在这个节骨眼找上门来送死。
而且主上算准了容靳这些天正在招揽其母以前的旧部,正好趁机浑水摸鱼,潜入碧落城。
就在凤明煌快要抵达碧落城之前,秦如歌已经打包好包袱,准备出门。
当然,她这次出门,不是为了去找凤明煌。
这些天,不少人陆陆续续到碧落城报道,其中不少都认得秦如歌和容靳,容靳还依稀认得他们的面孔,至于秦如歌,一个都认不得了。
这些大叔大伯有不少连儿子都带过来了,年轻人大多都从过军,各个藩王及皇军都有曾待过的人,有些还把自己的部属都拉拢过来,投靠他们碧落城。
可是秦如歌容靳都发现,母亲旧部名册上最军功赫赫的那几位,竟全隐居深山野林,踪迹隐隐约约。
秦如歌决定亲自去找他们,容靳本来不同意,可是秦如歌说了,出这趟远门,不仅仅是为了找他们,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她要研制一种活肌修复水,而研制这种药物,需要多种难觅的药材,她要亲自出发去找。一旦研制成功,活人可葆青春永存,至于死人......至少可让容蘅尸身上的缝线拆除,让她的娘亲,死后能得安宁。
容靳听到这里,就勉强同意了,却派了好多高手护送她出门,纳兰惜也坚持随同。
秦如歌临去前道:“对了,日前你说过两天带我见两个人来着,我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容靳沉吟片刻,却把秦如歌推出大门口:“等你回来再说吧。”
那两个人,和母亲的死,没有直接关系,缓一缓也无碍,至少给如歌一段喘息的时间吧,他知道如歌尚未彻底从阴影中走出来,还是别逼得太急了。
“哥哥现在正处于关键时刻,你不帮他出谋划策,却选择跟我过来,不是大材小用吗?”
纳兰惜淡然一笑,拦臂虚扶在秦如歌腰后,上山小路崎岖,他担心她会摔了。
“虽然当初我们牵出了朝堂中一些人,站队站到慕容汾那边,慕容汾现今对这些人定然不信,寻着机会铲除他们,为了保住这些人,我们让他们退走。表面上看起来,现在长安城里,我们一点根基也没有。”
既然纳兰惜这么说,必然留有后手吧。
秦如歌猜测道:“难道朝堂上还有没有浮上水面的暗线,依然在你们的掌握中?”
纳兰惜点点头,凡事留一线,使劲不能使全,日后才能有进退的余地。
“现在我们的人,应该在挑拨燕王和新帝的关系,而且先帝刚刚驾崩,诸事未定,慕容汾忙着呢,阿靳虽然忙,至少能喘口气了。家里又非只有我一人,他们会帮衬着阿靳的,你不用担心。”
“而且你一个人去找容蘅伯母的旧部,底气总没有两个人足,对吧。”
罢了,反正他已经跟过来了,而且她也说不过他,跟就跟了。
于是凤明煌成功浑水摸鱼之后,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壶热气腾腾的鸡汤。
凤明煌向秘密来看他的二位老人家行礼。
“外公外婆,如歌......还好吗。”
“你这傻孩子,为什么还要来这是非之地。”外婆心疼地责道。
凤明煌默默看着他们。
以如歌刚烈的性子,既然知道真相之后,没有前来刺杀他,那么就说明,她还不够坚定。
容羿哼声,终归是自己的外孙女,凤明煌就算有苦衷,他还是心疼他家如歌。
“不是我们说你这小子,已经够了吧,你还想怎么刺激如歌,你知不知道几天前她前去见了蘅丫头的尸身——”
容羿忽然哽咽,自然是想到自家闺女那副画面了。
凤眸阴冷沉下:“她亲眼看见了?”
垂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攥紧,他在想象着秦如歌面对那般残忍时,该是多么无助彷徨。
“那......她可有记起什么画面来?”
“没有,真不知这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容羿连连摇头叹息。
“她现在在哪里?”
“你不会现在就想着要去刺激她吧,她的情绪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容羿拍案道。
凤明煌终于知道容靳的毛躁是从哪里学来的了。
“请外公外婆告诉明煌。”
外公冷哼,不想搭理他。
外婆沉默了一会儿,幽幽道:“你来得不是时候,如歌出城了,去给蘅丫头找药,说是要研制一种活肌修复水。”
不是时候么,他倒是觉得很是时候,在碧落城,到处都是容靳的眼线,要见她并不容易。
若是在碧落城外,想必方便很多。
“外婆能否给明煌指示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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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如歌在天山雪顶找一种除了眼睛之外通体透明的蟾蜍。
翻过了好几个山头,竟然还真是让她找到了一只。
从它身上提取的活性因子,能调节细胞生长,有化腐为神奇的功能。
但是,以她现在的能为,区区一部自动手术装置,很难实现研制活肌修复水的愿望。
恐怕等南越这边的事情稳定下来,告一段落,她还要再上西凉一趟,又要去找明渊那个恶魔。
秦如歌把蟾蜍放入篓子里,在雪地上踩出一个个脚印。
本来身体还未完全恢复,有些羸弱,再加上长时间的低温,致使她下肢僵硬,秦如歌觉得自己快要稳不住平衡栽倒了,便向纳兰惜招手嚷嚷:“纳兰纳兰,快来扶我,我要掉了掉了!”
纳兰惜就在她前边给她开路来着,听到她的叫唤,刚回过身就看见秦如歌往他身上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