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会讨我开心,总是最大满足我的生活起居。入宫这几天着实炎热,工部采最上等的柏木给我做冰鉴,外观如斗,铅叶镶里,将贡果冰镇在里头,我想吃了就取出来拌上我最爱的杏酱,倍儿爽口。还给我盖了一间自雨亭,四面的墙是水晶砌出来的,窗是云母天窗,能将凉水引到屋顶,哗啦啦倾泻下来就跟瀑布似的,别致壮观。我若是觉得吵闹了,它也可以像江南的烟雨一样缥缈美幻。
我不喜欢艾草的味道,养青蛙来捉蚊虫又嫌吵闹,陛下特地卸下他用的“翠纱之帱”安到了我的榻上,锦绣生辉。怕我烦闷,蹴鞠,樗蒲戏,剑舞,数丹丸……一个月不重样。
可是我一点儿也不开心,天家的宠溺让我成为了众矢之的。除了韦贤妃和董才人,还有一只御膳房跑出来的老母鸡以外,再没有一个母的愿意和我说话。
反正我也不喜欢陛下,受别人的红眼来叫我委屈,我才不干咧,于是我搬进了掖庭最冷僻的别苑。
令我意外的是,这儿居然有一头狼,眼珠子散发着绿色的幽光,披着蟒色一般的毛绒着实叫人害怕。不过我胆子大,它不敢凶我,每天我煮好饭菜它就对我摇摇尾巴乞怜,我开荒种出了一葵园,也有它的功劳。
有人告诉我它是昭德皇后豢养的宠儿,叫阿芒。
先皇后也是个牛人,别人都是养狸奴,养草兔,就她与众不同,养一头狼。
我也是个牛人,继承了她的狼。
皇帝遣宦官来,请我回那座锁着金丝雀一般的宫殿。
我不屑。
他又遣有威严代表的御前行走——谨终,来请我回去。
好烦呀这个皇帝。
最后他别无办法,亲自屈尊来请我。
才进庭苑,陛下被我的素面朝天、钗横裙乱、粗布衣服、杂役活计给惊讶到了,他简直不敢相信,吊眼一竖,当场惊呼:“这世上还有不穿霓裳爱穿布衣的女子?”
“这个王珠,简直穷相女子也!”见我冥顽不灵,他骂骂咧咧,踉踉跄跄地摆驾回銮去了。
一经传开,那些嫔妃都说我脑子有病。这帮女人真是……真是……我占着圣恩,背地里咒我,我拒绝圣恩,她们又骂我脑子有病。
一个二个的,怪不得不讨皇帝喜欢。
几天后,我如愿以偿地被皇帝废去贵妃的名号,将我入宫时穿的衣服还给我,我怎么来的怎么打道回府,只赠我一头狼。
再次相遇那位叫我情窦初开的元世会,一张脸生得再俊美绝伦也没有用,我看见就恼他。他与阿兄为知己同僚,在中书省当文官,来我家玩跟回自己家一样。
我恼他的原因说来丢脸,年初上元节正是我的及笄之礼,我特地画了新妆,妆容绰约,邀他来相见。我满心欢喜,将红珞子结的一对喜鹊叼同心结送一只给他。
我朱唇轻启,百媚娇生,女儿家的面子都豁出去了,他竟不解风情,非说我编的同心结样式不对,还说雕的喜鹊活像鹌鹑!
一气之下,我把那两只同心结扔到面前的河里,珞子坠着玉迅速沉下去。后来各不相干,他回家娶新妇去,皇帝接我入宫当贵妃去了。
见到恢复自由之身的我,他着实讶异:“传闻所言,你愿当民妇不愿当贵妃?”
他才散值回来,一袭茶色襕衫立于日光下,光照莹润,腰配鱼袋,宛若无暇美玉熔炼而成。他目光清澈,倒影出二八年华的我,郎才女貌。我不觉看呆,微微一笑,毫不客气地问:“听我阿兄说,你成了鳏夫?”
“喂,是我先问的你!”他冲我一笑,刨根问底似的,仿佛对他很重要。
我瞥一眼,娓娓道来:“我们就算不是青梅竹马那也算故交旧友吧,我懂你风流儒雅,你还不懂我自由大于富贵?皇宫在庸人眼里,是个金窝,在风雅人眼里,却是个金子打就的淫窝。任凭大家闺秀出身的女儿进了宫,什么廉耻善举也丢了。”
“装妖的献媚的,都哄着老皇帝欢喜,不得恩露的就惯会勾心斗角,礼仪规矩容不得行差踏错,大家都争做豢养在笼里的金丝雀。我只求嫁一个两心相许的夫君,一生一世一双人,哪怕当个布衣村妇,过的也是我惬意的日子。”
元世会一字不漏听得认真,将我的话当成稀世之宝一般,目光里尽闪烁着纯粹的欲念,嘴角抿起说:“其实,你编的同心结,特别好看。”
彼此心领神会,窃喜的我得了益似的,望着他腰间的鱼袋,高傲地仰起脸来:“老皇帝死要面子,我与他和离之后,不许我聘高宫之主。我也只愿回归山水间,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元世会噙着风流的目光欣赏着我,颔首一笑。
很快,再见到他时,腰间的鱼袋已不在,换了一只喜鹊叼的同心结,喜鹊是和田玉琢磨而成,如生烟般的良玉,是我阿兄从蓝田得回来的,盈润光泽。仔细看,竟然是我上元节赌气丢掉的那只。
今儿他是来下聘的。
走出了陌如棋盘的长安城,一狼一筝一双人,我们奔向故乡山水间,阿芒一路追着蜻蜓款款飞,比赛似的很生趣。前方有梅子金黄,我实在想吃那里的酸杏子,夫婿说要折最肥的一枝给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