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季听的许可下, 戚灼将他的事告诉给了军部。艾尔玛星舰上的最高军官是前纳鹰军上校秦梓霖和前自由军上校周肯,两人便和大季听见了面,在军部指挥所密谈了一整天。
大季听平常爱去研究所, 静静地坐在通道尽头的长椅上,看着广场上的机甲训练。若是没有其他事, 他可以这样坐上一整天。
王钦有时候会和他一起吃午饭,两人都端着饭盒坐在长椅上, 边吃边闲谈。
季听慢慢咀嚼着,问道:“你有没有怀疑过螅人也是穿越的时空通道?来自未来或是过去?抑或是另一个世界?”
“以前没有这样想过, 但你出现后, 我就有了这样的想法。”王钦道。
季听想了想:“我知道我那个时空的你,已经研究出来螅人是被改变了基因。”
“什么意思?”
季听注视着王钦:“螅人躁狂症。”
“螅人躁狂症只是我们自己的一种说法, 因为发现很多螅人会突然表现得很疯狂——”
“它们在那过程中不光表现得疯狂,还在经受极大的痛苦。王钦——另一个王钦发现, 这是因为它们本身的基因缺陷。”季听想了想后又道:“你还说它们很可能就是我们熟知的生物,基因缺陷是被改造的后遗症,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熟知的生物?”
“他怀疑螅人就是章鱼人,因为基因被彻底改造, 身体结构也跟着发生了改变。而被彻底改造后的螅人无法生育,便采用了在人类身体内播种的方法进行繁衍。”
王钦喃喃道:“从螅人的星舰和机甲来看,工业水平和我们差不多, 甚至使用的就是我们现今的技术,不会是来自几千年几万年以后。如果它们是被改造过的章鱼人,倒也能解释。”
季听继续道:“而且章鱼人消失得太蹊跷, 不可能整个种族从这世界上集体蒸发——”
“除非他们根本没有消失, 而是经过改造后成为了螅人!”
季听点了下头:“王钦说只要能找到活体章鱼人, 那所有的猜测和疑惑就都能得到答案, 但章鱼人已经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根本找不到他们存在的任何踪迹。”
王钦垂下头盯着自己的饭盒:“如果螅人就是章鱼人,那它们必定满怀着对人类的仇恨。当初为了获得它们体内的锝系蓝能量,军工厂抓走了那么多章鱼人,没有一个活了下来……那它们是来复仇的吗……”
季听陷入了沉默,片刻后才道:“王钦说如果他的猜测得到证实,那章鱼人被改造成螅人,背后必定有什么人或者力量在协助它们,不然光凭它们自己是办不到的。”
。
少年季听每天都要上课,但只要有时间,便会赶来研究所。
他会悄悄上楼,从楼梯口探出头,若是戚灼在,就一声不吭地藏在墙后偷听。若是戚灼不在,他就会走出去陪着大季听,随便和他说点什么,或者什么也不说,只握住他的手安静地坐着。
有天下午放学,他照例来研究所找大季听,发现人没在,估计是去了军部,便径直回宿舍大楼。
升降梯缓缓上行,在经过十三层时,他目光穿过那些铁栅栏,看见通道口站着一道熟悉的颀长背影。
大季听?他在这里干什么?
季听连忙在十四层停下,再蹑手蹑脚地从步梯往下一层,探出脑袋悄悄看。
只见大季听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条廊柱后,身形被遮挡了大半。季听只能看见他的背影,看不见他的表情,顺着他面朝的方向看出去,却只看见了季太太和季云两人。
季太太和季云的宿舍就在十三层,此时正是晚饭时间,母子俩搭了张小桌子在房门口吃晚饭。
季听不知道大季听为什么会站在这里,远远地盯着季云和季太太。
这些年来,他和那两人虽然都住在艾尔玛星舰上,互相间却从来没有过来往。季云和他针锋相对如同仇人一般,季太太遇见他也如同路人,眼风都不会给他一个。
大季听在通道口站了很久,直到季云和季太太回到房间后才转身。季听赶紧缩回头靠在墙壁上,听着大季听的脚步走远,心里只有浓浓的疑惑。
晚上,戚灼在军部值岗,屋里只剩下两名季听,并肩躺在那张小床上。
季听听着身旁人平稳的呼吸,终于没有按捺住,问道:“你为什么会去看季云和季太太?还不是正大光明的看,是躲在那里偷偷看?”
大季听没有做声,季听便侧头去看他,隐约光线下,可以看见他睁着眼看着床顶,长睫毛给下眼睑投下了一片阴影。
“为什么啊?”季听既纳闷又不太高兴,“你明知道季云是我仇人,我在季太太眼里是空气,她恨不得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你为什么还要去看他们?”
大季听还是没有做声,就在季听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幽幽开口:“以后你自然会知道的……最好是永远不会知道。”
他最后半句几近无声,喃喃着更像是一声叹息。
“你说的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季听翻起身看着他,在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后,有些恼怒地道:“我们还是不是这世上最亲的人了?我什么事情你都知道,但你发生了什么却对我隐瞒不说,你不觉得这样对我很不公平吗?”
大季听转头看向了他,神情复杂,目光晦暗不明。良久后,伸出手指碰了碰他的眼睛,轻声道:“你的戚灼说过,我既然能来到这里,肯定会有我肩负的使命,或许就是来改变有些事情的结局的。所以在那些事情还未发生以前,你什么都不用知道,因为那可能根本就不会发生。”
季听敏锐地追问:“那就是也有可能会发生?”他侧头思索片刻,开始自言自语地猜测,“你们和好了?但是不可能啊……我和季云是老仇人了,和他和好,就差不多是和螅人和好。还有季太太,她能正眼看我就算不错了。”
黑暗中,大季听轻笑了一声,抬手揉了下季听的脑袋:“睡吧,别想那么多了。”
“反正你是什么都不会给我说的是吧?”季听还不死心。
大季听翻了个身背朝他:“对,什么都不会给你说。”
季听盯着他的后脑勺,恨恨地道:“想不到我八年后会变得这么讨厌,故作神秘,故弄玄虚,说半截话吊人胃口——”
“我可没吊你胃口,是你自己问我的,我有权利选择要不要告诉你。”大季听扯高被子将自己裹牢,声音懒散地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有哪些人给戚灼写过情书。”
“是吗?”季听顿时来了精神,将季云和季太太的事抛在脑后,“你快告诉我,快告诉我。”
……
很快就到了11月20号,这天大季听从起床后就表现得焦虑不安,吃过季听去食堂打来的早饭后就去了研究所,一直站在研究所通道尽头,从窗户看着远方的星舰大门。
在地勤人员的指挥下,星舰大门的内层门缓缓打开,露出一条足有两百米长的滞空通道,里面悬空浮着十几架小型战斗舰。
星舰停泊在太空中时,机甲或是小型星艇出入星舰,会先进入滞空通道里等候。现在外层门紧闭,内层门开启,表明这十几架战斗舰刚从太空返回。
大季听看着几艘战斗舰飞入停舰坪,缓缓降落,舱门打开,驾驶者从里面钻了出来。
其中一人身形挺拔高大,虽然相隔这么远,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戚灼。
戚灼似乎是对刚才的航行操作不满意,刚摘下航空头盔,便在训斥队伍里的人,那人在他面前站得笔直,频频点头。
大季听怔怔看着戚灼,直到他转过身,完全展露出那张太过年轻的英俊脸庞,这才如梦初醒般眨眨眼,退后几步,神情黯然地在长椅上坐下。
大季听正看着地面发呆,视线里就出现了一双短靴,他抬起头,看见了身着作战服的戚灼。
“刚去巡航的?星舰停下了吗?”大季听问道。
戚灼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对,星舰要转向改变路线,先停下等着,让舰队前去巡航,确定一切安全后再前行。”
“今天就是11月20号了吧。”虽然大季听天天都在数着日期,却也依旧问道。
戚灼意味深长地回道:“对,3546年11月20号,就是你说艾尔玛星舰在拉米行星遭遇螅人舰队的那一天。”
他双手交握在膝上,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指:“军部已经下达命令,让星舰改变路线去往奥克星,避开拉米星系。”
戚灼话音刚落,通话器就响了起来,他接通后回应了几句,对大季听道:“指挥部让我们去一下。”
“行,走吧。”
研究所和军部隔着一小片停舰坪,两人正匆匆走着,大季听突然停下了脚步。戚灼转头,发现他正定定看着右边,神情有些奇怪,目光复杂难明。
戚灼顺着大季听的视线看过去,看见一名高瘦的少年正慢慢走着,双手抄在裤兜里,脸上没有半分笑容,看上去像是季云。
大季听一直站着没动,戚灼也没有催促,只轻轻踢着脚边一块碎铁渣,目光里带着几分若有所思。
季云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大季听才转身走向军部,戚灼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侧。
“你们不是老仇人,隔三差五就要打上一架吗?你那个记仇本,还有那个藏在床底的麻袋,不都是用来对付他的?”
大季听紧抿着唇没有回答,直到两人停在指挥部门前,戚灼伸手去拧门把手时才突然开口:“他死了。”
戚灼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却也停下动作,静静地等着后续。
“就是今天,11月20号,死在我的面前。”
戚灼盯着门把手看了几秒后才拧开,对他轻声道:“进去吧。”
指挥部作战室不大,一张三维屏便占据了整面空间。主屏是一副太空路线图,旁边小屏分别是各种数据,还有悬停在太空里的艾尔玛星舰全景。
“小季,艾尔玛星舰转向避开了拉米星。前面是一个天然跃迁点,星舰穿过它后便能跃迁到奥克星空域,那里没什么问题吧?”
前纳鹰军上校秦梓霖站在三维屏前,手指着其中一面小屏。他今年四十出头,神情严肃,因为大季听的事还没有彻底公开,所以他只称呼为小季。
戚灼和大季听就站在他身后,听到问话,大季听回道:“是的,奥克星空域在这个时间段很安全,没有螅人舰队。”
屋内大部分人只当他是从主星舰约瑟夫号派来的技术官,所以听到秦梓霖向他询问,也并没有感到惊讶。
秦梓霖神情稍缓,站在右侧的前自由军上校周肯不住点头:“那就好,唯一的不确定因素就是天然跃迁点了。”
周肯身旁的军官道:“放心吧,周上校。天然跃迁点对比人工跃迁点的话的确不够稳定,但3%的出错概率也算不得什么。这些年我们通过的天然跃迁点少说也有几十上百次了,从来没有出现过意外。”
周肯道:“是我杞人忧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