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最近过于沉重的框架眼镜在鼻梁上压出一道红肿热痛的沟来,裴央鸣去医务室看过之后得到的建议是最近能少带眼镜就少戴眼镜,多出去散散步,不然接下来就不仅是鼻梁骨会出问题,腰椎颈椎统统都会有问题。
最近这一个月,裴央鸣几乎天天都在熬大夜,原因无他,只因为柏德文校长那天突如其来的造访。
因为善用图腾“藤狸王”的作用,裴央鸣的工作效率远远高于同部门的绝大部分人,而他又是个养生主义的推崇者,宁肯早起也不会熬夜,那天晚上八点,他收拾好东西拎了电脑包,在一众准备开夜工的同僚的羡慕注视之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研究院办公室。
本以为自己能如期的睡上一个满八小时的好觉——然后,他就在自动贩售机旁边被柏德文校长堵了。
老校长近一米九的高大身材要缩在自动贩售机的侧面完全被挡住,实在是有点儿难度,校长校长,一校之长,偌大的斯宾塞学院难道不都是老绅士说了算吗?缘何要这么鬼鬼祟祟?裴央鸣有点子无语,他刚要开口问话,就见老校长竖了一根手指抵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裴央鸣微一挑眉,下意识的回头,就看见佘宝华正拎着一大包的零食和两杯奶茶蹦蹦跳跳的从远处走过来,大摇大摆的跨进了研究院的大门。
“怎么?佘黛玉现在已经金贵到连校长见了都要退避三舍的地步了?”裴央鸣冷笑一声,毫不避讳的开嘲讽。
“看起来裴博心里很不平衡嘛。”柏德文校长也不生气,笑眯眯道。
“一个人,什么都不做就可以拥有一间单人办公室,享受所有器材的优先使用权,给别人添堵还不用说对不起,这待遇,说佘宝华拯救了世界我都相信,真是教科书级别的不劳而获。”裴央鸣淡淡道:“只要是个人心里都不会平衡。”
“那敢情好。”柏德文环起手臂,悠然说:“就怀揣着这份对他的恶意,帮我个忙。”
裴央鸣微微一怔,挑眉看他。
柏德文变戏法似的从掌心里变出了一把钥匙。
近几年,稍微上点儿档次的密保系统早都升级成了刷脸刷指纹刷瞳孔的水平,钥匙这么复古的东西,属实是不多见,裴央鸣有些意外,听柏德文道:“这是你们实验室地下三层的钥匙。”
“液氮库?”裴央鸣疑惑道。
“你走到最里面会看见一间耳室。”柏德文说:“里面放着佘宝华一年前从富士山带回来的龙骨标本。”
“……???”裴央鸣瞳孔地震,“龙骨标本不是放在我们顶楼实验室的细胞固定液里吗?!”
“那只是其中的三分之一。”柏德文说:“剩下来的三分之二我另作他用,所以秘密封存了。”
“秘密封存,就是指把那么珍贵的东西跟液氮罐子放在一起?!”裴央鸣震惊道。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嘛!你看,根本没人想得到对不对?”柏德文振振有词。
“几个意思?”裴央鸣握紧了钥匙道。
“当然是做研究啊。”柏德文道:“毕竟裴博代表了目前为止异种研究部的最高水平。”
“你可别给我带高帽子了校长,你把我们部长至于何处?把那么多的师兄师姐至于何处?这套话术只有顾沨止那种喜欢开屏的孔雀男会吃。”裴央鸣面无表情的说。
“来得时间早不代表有能力,人脉根基广更不代表忠诚。”柏德文淡淡道:“早在三个月之前,你们异种部的第一研究梯队就已经给了我结论。”
“什么结论?”裴央鸣道。
“这份龙骨标本是假的。”柏德文说。
裴央鸣豁然瞪大了双眼。
“假的?!”他冲口而出道:“这怎么可能呢!这可是富士山勘察分队劳作一年之久,用七八条人命换回来的珍稀样本!”
“可事实就是,其骨质部分全部都是火山灰,根本不是什么生命体的来源。”柏德文哼笑道:“听起来很离奇吧?”
“这不可能……”裴央鸣低下头,喃喃自语:“一个人犯错还说得通,那么多人,花费了那么长的时间,不可能集体犯错,更何况佘老师他们夫妻俩都是极有经验的勘察员——怎么可能说付出了血与泪的代价,到头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顿了顿,他猛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眼底闪过紧锐的寒芒,“佘宝华……”他的嗓音压低,略喑哑,“难不成那个谣言是真的?”他越往下想,越是细思极恐,“校长,是佘宝华的工作失误让富士山勘察分队集体丧命?!他甚至还弄丢了样本——那他凭什么被授予功勋?!凭什么享受烈属待遇!他是罪人啊!!”
“你冷静点儿,搞学术的人不能这么情绪化。”柏德文用大掌按住了裴央鸣的脑袋顶,捏着下巴道:“你说的这些,我早在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但事情当然不是这么简单的,你记不记得佘宝华刚回来那会儿,人还没出院,学校里就谣言四起,甚至有人为着这个谣言去医院里攻击他。”
“我记得。”裴央鸣说:“当时如果不是顾沨止恰好去探望,佘宝华应该会被人打成二次重伤吧。”
“外伤倒是其次的,当时替佘宝华转移病房的时候,我们清理了他的药物和个人用品,意外发现了一件事。”柏德文道:“他床头放着的治疗哮喘的药物片剂被人调换了,换成了同样外观的剧毒毒药。”
“什么?!”裴央鸣吃了一惊。
“如果当时阿沨没有提议说检查一下已经拆封的药物,佘宝华转移病房后按时按点服下片剂,那么当天晚上,他就该魂归西天了。”柏德文道。
“谁干的?!是那些被煽动的激烈分子吗?!”裴央鸣道。
“不像。”柏德文道:“对于激烈分子而言,扔砖头最能宣泄情绪,还最简单方便,何须如此大费周章,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药物的替换工作一定是发生在激烈分子前来闹事的那段时间,监控里存在太多的遮挡物了,根本没有办法看清谁做了什么事。”
“这么说来,激烈分子的聚集也许并不是巧合。”裴央鸣道。
“是,所以我们大面积筛查了校园论坛上有关‘佘宝华工作失误’的谣言,追溯源头,发现第一条发帖账号的ip来源于校外,但是账号已经被注销了,内容也被删除了。”柏德文说:“由此可以看出,有人想灭佘宝华的口。”他停顿了片刻,轻轻吸气,“富士山勘察队的团灭绝不是简简单单的意外,他们当时一定遭遇了一些别的事情。”
“可是佘宝华回来什么也没说啊?”裴央鸣皱眉道。
“有两种可能性,第一,佘宝华什么也没做,也没有注意到发生了什么异常,他是纯粹的幸存者。”柏德文的面色渐渐凝重,“第二,佘宝华与人携手做了什么,但是他将对方视为友军,所以没有要与我们透露的意思。”
“友军?”裴央鸣活活气笑了,“一个与斯宾塞站在对立面,必须被隐藏的友军?他脑子被驴踢了吗!”
“所以你觉得是前者?”柏德文道。
“不,我是个阴谋论家。”裴央鸣冷笑一声说:“我觉得是后者的可能性大。”
“唔,如果是后者的话,显然佘宝华和那个人之间出现了单方面的背叛。”柏德文说:“导致这个背叛的契机就很值得人探究了。”
“也许他们之间的盟约本来就不甚牢靠。”裴央鸣不屑道:“佘宝华失去了利用的价值,又很有可能泄露对方的底细,所以必须死。”
“也许这是真相的一部分,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事情没那么简单。”柏德文说:“他们大动干戈,闹出人命,让佘宝华带回了一个假标本,又想方设法的去灭佘宝华的口,你觉得这合理吗?”
“不合理……标本怎么样都应该是真的才说得通。”裴央鸣说。
“你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柏德文说:“反过来推演,如果我们相信了佘宝华出现了工作失误,而这个标本是假的,我们会怎么做?”
“处理了佘宝华,然后将假标本丢弃。”裴央鸣说。
“对,即便不是丢弃,至少也是闲置。”柏德文说:“异种研究部每年需要归置收纳成千上万的标本,丢了一个闲置的标本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而且佘宝华身上有疑点在,他说的话也就不会被人轻信,一切都正中了对方的下怀。”
“所以你才反其道而行之,把佘宝华供成了个宝,让对方持续感觉到危机。”裴央鸣的眼前微亮。
“对方杀佘宝华不成,又急于想要从斯宾塞盗走东西的话,一定会按捺不住,改变战术——”柏德文微微一笑。
“他会主动联系佘宝华。”裴央鸣恍然大悟,他看着校长迷人的帅脸,露出了钦佩,“校长,不愧是你!”
“而且我坚定地相信这份龙骨标本里内有乾坤。”柏德文沉声说道:“裴博,这份秘密研究项目就交付到你手上了,切忌,不能打草惊蛇,不要让人发现。”
裴央鸣翻了个白眼儿,“校长,这是加班,你心里有数的吧?”
“功成之后,佘宝华现在享有的一切都是你的。”柏德文说:“我以道森家族的百年荣光向你承诺。”
裴央鸣哼笑:“顾沨止当初就是这么被你骗去卖命的吧?”
“他跟你不一样。”柏德文说:“他是个男孔雀,夸两句就够了,现在还被蒙在鼓里了。”
裴央鸣:“。”
……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裴央鸣开启了白天干公活,晚上干私活的修仙模式。柏德文说的一点儿都没错,对着某个人深切的恶意足以支撑他加倍的勤勤恳恳,在连着熬了三个晚上之后,裴央鸣感觉到自己的精神虽然还在支棱着,但肉体已经不得行了,不得已出门溜溜,顺便买份正常的营养餐吃。
虽然医生建议他散步,但裴央鸣本身并不是很喜欢散步,散步时放空大脑,无所事事,感觉是一种对时间的浪费,更重要的是,只要从研究院的大门迈进迈出,他都有概率会遇到佘宝华,每次打照面,裴央鸣都感觉那团高饱和度的粉色在强暴他的觑觑眼儿。
正想着,佘宝华就正好从电梯里出来了。
他的办公室在二楼,裴央鸣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上下楼都一定要乘坐电梯,且每天上去下来好几百次,搞研究的最忌讳碎片化时间了,裴央鸣看不惯这些,一低头打算装看不见。
佘宝华却很不识相,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竟然叫住了他。
“哟!裴博呀!好久不见!”佘宝华背着手道:“我听他们说你最近无论是标本整理归纳还是课题策划的效率都直线下滑耶,从来不加班的人每天起早贪黑,没事儿吧你?”
“没事儿啊。”裴央鸣面无表情的走进电梯:“我的工作效率就算打对折,也能打败部门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尤其是某些坐专属办公室的傻子。”
佘宝华:“?”
佘宝华大怒。
“你少瞧不起人了。”他哼道:“我的课题进行的别提多顺利了!很快就会出成果,到时候,吓死你们!”
“你说的是那只养在苍山上的螳螂?”裴央鸣像是想到了什么,“啧”了一声道:“友情提示,有机会多上上校园论坛。”
“叮”
电梯门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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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了一上午知识的搬运工,盛欢觉得自己承受了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满脑子只剩一个想法:回到他窗明几净的新宿舍里去躺平,当然,躺平之前得先把肚子填饱。
斯宾塞的餐厅是一座拔地而起的圆形建筑,门口有个牌子,上面写着它的设计理念,共十个大字“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