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冯嫣想起了瑕盈。
——“这是山鲛,又叫山泉客,是一味解毒的草药……您听过鲛人泣珠的故事吗?”
啊……
原来,是山鲛的气味……
冯嫣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气息感到熟悉——在被瑕盈带去域外的那个夜晚,同样是在这样一片暗淡无光的无边黑暗里,她闻到了山鲛的香气。
远天又劈开一道闪电。
冯嫣发现自己坐在从前冯家在长安的老宅之中。
空气中满是纸张被灼烧以后的焦气,不远处的镜子里,冯嫣望见一个身着素服的女人。
屋子里,除了冯黛,再没有旁人。
冯嫣看见自己的眼前放着一个小小的香炉,白色的烟雾从镂空的黄铜盖子下面袅袅浮升,烟雾中有声音传来。
冯嫣听见冯黛对着烟雾低喃,烟雾中的絮语随之响起,冯黛不断地与之对话。但那烟雾之中的声音过于混沌,冯嫣侧耳倾听,仍旧无法辨别那声音的内容。
在一段漫长的沉默之后,冯黛的眼泪慢慢淌下。
“……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絮语。
“是吗……是吗,哈,我确实没有没有想到……”
絮语。絮语。带着疑问语气的絮语。
“不,我不同情……我明白。”
又一大段絮语。
“嗯。”
沉默。
冯黛对着烟雾,“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
烟雾给出了回答。
片刻之后,她半掩着脸,抽动的肩膀不知是因为哭还是因为笑。
冯黛的长发垂落下来,像一道漆黑的绸缎批覆在身上。
“你会得偿所愿的……”冯黛慢慢仰起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一切都,到此为止了……”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冯黛飞快地挥去了山鲛的烟雾——二十出头的冯榷冒冒失失地提裙闯了进来。
“阿姐,你终于回来了!”
冯榷飞奔到姐姐的身旁,紧紧抱住了一身缟素的冯黛。
她的目光中带着惊慌,歉疚,还有一些撒娇似的讨好。
“对不起……对不起。”
天地再次倒转过来。
冯嫣觉得自己在渐渐变得虚弱——这或许是她在幻影中沉浸了太久,又或许是因为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冯黛的身体以某种惊人的速度,迅速垮朽。
一个人数十年的人生,变成飞速向前的走马灯,在冯嫣的眼前一闪而过,她站在冯黛的房间里,看着周围的四面墙像是被人整个地撕下又飞快换上新的布置。
白色的缟带变成鲜红的喜绸;
来来往往的人没有脸,也没有声音;
数不尽的药碗被端到她跟前,又被悄然倒去了后院的泥土之中;
隆起的腹部变成怀里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
窗外的四季在风雨中交替。一直未曾远去的只有山鲛的香味,还有总是依在冯黛身边的孩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