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笑声在地下回荡，听得冯榷有些心惊。

“朕就这么和你说罢，”孙幼微终于止了笑，“当年朕在桃林边遇见她的时候，朕就什么都明白了。冯嫣的眼神和她祖母小时候根本就是一样的。冯黛永远有后继者，她和你不一样，她们的锋利是与生俱来的……不需要谁来教。”

冯榷无法反驳。

孙幼微回想着当年冯嫣出现在她面前的情景——那时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小小的冯嫣向她问路，站在相离几十步远的地方，孙幼微望着这个女童的眼睛，感觉时间好像倏然倒转，她甚至不能确信眼前的小姑娘究竟是真实的，还是自己的幻觉。

等到孙幼微回过神来，小姑娘已经听了她的指路跑开了。

那时她心中一阵暗恼，只觉得冥冥之中某个幽灵一样的东西趁着她虚弱和伤心的时候潜入了，再想到这孩童撞见的正是自己哭泣的样子，她无由来地感到烦躁和不安。

只是，还没有等她下令让桃卫去捉拿那个孩子，冯嫣就自己跑了回来。

孙幼微带着警惕望着年幼的冯嫣，那时的她满脑子都是一个想法——不远处就是洛水，她随时可以把这个眼神熟悉的孩子按在水里，取了这孩子的性命。

结果冯嫣递给她一块手帕。

“阿婆别难过，要是想哭，就用帕子擦擦眼睛。”

孙幼微心里好笑。

她接了冯嫣的手帕，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在难过？你看见什么了？”

原本想着要是这孩子把看见自己在掉眼泪的事说出来，那就马上治罪，可是孙幼微没想到，冯嫣望着她，说，“我看到风吹到阿婆这里来，就不动了”。

一时间，也没有什么道理……总之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孙幼微心里的无名之火，好像被什么东西浇灭了。

与冯嫣相遇之前，她正坐在湖边回忆自己的半生。

她确实很长时间没有畅快又淋漓地落泪，那天忽然情动，或许是因为看见眼前洛水不舍昼夜地往东流去，或许是因为点点落英叫人想起年少时与故人初遇的风景……

伤心，那确实是伤心的，但留下的感觉却很平静。

“你是谁家的孩子啊。”孙幼微当时问。

“我是冯远道的女儿，冯嫣。”女童回答，“我的母亲叫李湖韵，姑婆叫冯榷，我家里人说，要是我走丢了，就报他们的名字，别人就会送我回去了……阿婆你能吗？”

“我当然能了。”孙幼微答道，“但是你要给我什么好处呢？”

冯嫣在她面前跪坐下来，“我来陪您聊聊天吧，好么？”

这一聊，就是十二年。

长陵之中，冯老夫人怔怔地望着年迈的孙幼微站在冯黛的石碑前，看见女帝若有所思的神情，她只觉得忐忑。

冯老夫人不是冯嫣，她无法辨别孙幼微的微笑背后究竟是怎样的心绪。

“陛下……”冯榷有些不安地催促道，“您方才问我那个问题，究竟是什么意思？”

孙幼微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她的目光仍旧深邃而不可捉摸。

“容朕……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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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