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日,阿元突然说,他要为了容家复仇。我其实早就预感到,这一天早晚会到来的,我终究拦不住他,也抹除不掉青绝留在他身上的阴影。再加上,还有青魅那个野心勃勃的女人在她身边撺掇着,青魅手下有许多实力强劲的高手,可以供他差遣。”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再说什么都没用了。毕竟,有仇报仇,也算天经地义,从私心里,我也希望姬氏皇族某些人为当年犯下的大错付出代价。因此,我便想着,让他去吧。或许杀掉了那些仇人,他就释怀了,也是好事。”
“而且,我还在想,等他把仇人解决了,我就带他到东明国去找容岚相认,给容岚一个惊喜。”
“可我万万没想到,他会乱来……”
姬暽沉声说了许久,又捂着胸口,侧过身子,咳嗽起来。
苏默始终面色平静地听着,见状给姬暽添了新茶,“喝点水,不急,你慢慢讲。”
姬暽端起茶杯,慢慢地喝掉半杯茶,舒了一口气。
“起风了。”苏默说着,起身把窗户关严,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姬暽一直说话声音都很低,并不会被外人听到。
屏蔽了街市上传来的声音,房中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我来齐天城之前,去过青阳城和柏木城。”苏默说。
姬暽愣住,就见苏默从怀中拿出一支蔷薇的玉簪来。
“这是?”姬暽神色不解。
“我在青魅房中发现的,还有几幅她的画像,落款是元风。此外还有一本琴谱。”苏默说。
姬暽连连叹气,“容岚喜欢蔷薇,我在府中种了些。阿元他自小也极喜欢蔷薇,虽然我并未跟他说过这是他姑姑最喜欢的,因为青绝的蓄意挑拨,我只要提起容岚,阿元就会恼怒。这定是阿元送给青魅的,那些画像也是,还有那本琴谱,本是我给阿元的。”
“原来如此。”苏默眸中闪过一丝了然,“看来,我们没猜错。你可知道容元风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姬暽苦笑,“我一直以为,离得那么近,我时常能看到他,他能做什么出格的事?直到,他把被削去四肢,变成人彘的姬旭,装在一个坛子里,送到了我面前,得意洋洋地跟我展示他的战利品,说这只是个开始。”
“姬旭就是当年对容家下毒手的罪魁祸首,让他不得好死,生不如死,都是罪有应得,这没甚好说。但我当时看着阿元脸上的笑,却觉得像是不认识他。他可以报仇,如此对待姬旭其实也无可厚非,但我发现,他似乎很享受杀人折磨人的过程。我真的很怕他会变成第二个青绝。”
“那之后,我很想知道他要做什么,他在做什么,却被他软禁了。在他来齐天城之前,依旧每月十五会去看我,却派人盯着我,不能离开青阳城,也不能给人传信。”
“上月我终于找到一个机会,让许伯安排人传信给了容岚。我行动不便,若是去东明找容岚,半路定会被阿元派人截回来,事关重大,也不敢在信中就将事情讲明。因此,我只能请容岚到青阳城去见我,再告知她所有的事,希望还能在阿元失控之前阻止他。”
“谁知,信刚传出去,阿元就派人将我接回了齐天城。”
“后来的事,陆哲应该告诉你了吧?阿元想杀了姬氏皇族所有的人,包括无辜的女人孩子。我苦苦相劝,却并没有什么用。反倒是陆哲机敏,故意说让容岚来做这件事更合适,改变了阿元的心意,暂时拖住了他。”
“我知道,过年前后,东明国皇室发生的变故,跟青魅脱不了干系,怕也是阿元指使的,但他们究竟做了什么,我问阿元,他总也不肯说。万幸你们都没出事,不然……唉!”
“事到如今,我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是我的错,或许当年就该早点告诉容岚,阿元还活着,让他们姑侄一起去过安宁日子。一念之差,耽误了这么多年,最终铸成大错。也怪我,如果不是因为我,青绝不会发现阿元,青绝不收他为徒的话,他不会变成今日这样的。”
姬暽满面悔意,眸光微微泛了红,“我是真的无颜再见容岚……阿元是被青绝那个魔头祸害了,不是他的错,是我没有照顾好他,没能保护好他。事到如今,我只希望你们可以阻止阿元错下去,仇已经报了,该放下了。我相信,容岚跟他相认之后,一定有办法清除他心中的仇恨和执念,容岚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不管过去和现在有多少误会,终究可以消解的。”
苏默微叹,“娘看了你的信,猜到表哥兴许还活着,执意要来西辽,被我劝住了。”
“我知道,我就知道,她一定会如此……”姬暽叹气,“她是我平生所见最善良的人,她跟阿元姑侄只要相认,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也希望如此。”苏默点头,“不过,有件事,我还是要问个清楚。”
“你说。”姬暽轻轻颔首。
“你的解释,确实无懈可击。但我之所以劝住我娘,自己过来,是因为私心里,我怀疑这个容元风的真假。”苏默说。
姬暽拧眉,“你……这怎么……你的意思是……”
“毕竟,见到你之前,你说的那些事,谁也不知道。你当年刻意瞒着我娘,我不得不怀疑你别有居心。”苏默说。
姬暽闻言苦笑,“是,可以理解,换了我,这么大的事,定也会生出疑心来的。”
“虽然我相信你说的,但我还是要问,容元风身上可有什么特殊的胎记,可以证明他的身份?”苏默看着姬暽问。
姬暽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确实有,毕竟那孩子来到我身边的时候还很小,所以他身上有什么胎记,我是知道的。最明显的,脚底有两颗红痣。”
听姬暽详细说了容元风身上的胎记在什么位置,苏默心中微沉!竟跟容岚说的一模一样!
苏默轻叹一声,“对了,跟娘告诉我的一样。”
“其实我在来之前,很怕你不信我。”姬暽叹气,“阿元那孩子,心真的不坏,他一直惦记着要找容元秋来为我医治。”
“我们家秋儿的医术天下第一,等你去东明,她会为你医治的。”苏默说。
姬暽闻言,面上浮现出一抹温和的笑,“这两年,听说了好多关于她的事,我真的很想见见她呢,不知道是怎样的奇女子,能如此惊才绝艳,征服了你?”
苏默唇角微勾,“会见到的。不过我要先去见见容元风,跟他谈谈。”
姬暽闻言微微皱眉,“也好,你既然来了,是该跟他好好谈谈,不然我也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事来。对了,沐振轩的那个儿子,他的名字,是巧合吧?”
苏默点头,“是他自己取的,不是娘的意思。”
“我也是这么想的,无奈怎么解释,阿元都不肯听。”姬暽摇头,“你见到阿元,定要好好跟他说。”
“当然。”苏默说着,又给姬暽斟满了茶杯,“娘做的茶,不能浪费了,喝完,我跟你进宫。”
姬暽点头,端起茶杯,慢慢地喝完了那杯茶。
“我们走……”姬暽放下茶杯,正准备去推轮椅,眼皮却沉重地合上,歪倒在了轮椅上,昏迷过去。
“这个茶呢,确实是我娘亲手做的,但不能让你白喝。”
苏默起身,小心翼翼,并未挪动椅子,到了姬暽身旁,将他从轮椅中拽了起来,朝着右侧的墙走去。
右侧墙边放着一扇屏风,苏默一手将屏风提起,无声无息地离开地面,屏风后面是空的,墙上有个大洞,跟隔壁的房间相通。
苏默一行是昨夜到的齐天城,今日出手,自然做好了准备。
这家茶楼的老板,就是苏默的属下之一。打通一堵墙而已,太简单了。
墙那边站着辛夫人,伸手将昏迷不醒的姬暽接了过去。而辛夫人所在的房间,原本是放杂物的,外面落着锁。她敲了一下地板,过了一会儿,就有两个伙计上楼来了。
“我家秋儿的独门迷药,跟我娘的茶,是不是很配?”
苏默坐在桌边,自言自语地说着,他只是想让门外的许伯能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先前两人交谈,为了避免被人听去,一直声音都放得很轻。
门外不止站着姬暽的属下许伯,青雷也杵在外面,两人隐隐约约能听到里面说话的声音没断过,但听不清楚说的什么。
“姬暽,你的故事编得真是不错,可惜,我一个字都不信。”
“听你说了这么多,只能得到一个结论,你是真的要把一切都推到容元风身上,好让自己清白无辜,全身而退。”
“但你百密一疏,没料到青魅爱你太深,把你们俩的名字一起刻在了姻缘石上面,又正好被我发现了。”
“所以,容元风没有追求过青魅,青魅喜欢的也不是他,青魅甘心被利用,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你。”
“你说你不知道,所以我就没提鬼道人。可鬼道人说他是为了自己的儿子,难不成你要告诉我,你极力想证明是我娘的侄儿的容元风,是鬼道人的儿子?可笑。”
“不过,那个容元风该不会是真的吧……”
苏默伪装出房中还有人在交谈的样子,说出口的话,是他正在思考的问题,以及他刚刚听姬暽编故事的时候,心里想着,却没说出来的。
“麻烦两位爷让一下。”伙计路过许伯和青雷身旁,赔笑作揖。
青雷立刻让开路,许伯板着脸,也让开了。
他们身后的房间并无异样,依旧能听到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但青雷知道,许伯不知道的是,此时这个房间里,只剩下苏默一个人。
两个伙计打开隔壁杂物间的门,一个人还吐槽了一声,“都是灰!”
两人进去,很快就抬了一口看起来很沉,挂着一把生锈的锁头,表面满是灰土的大箱子出来,然后赔笑从许伯和青雷身旁走过,一人在前,一人在后,慢慢地把箱子抬下楼去了。
下面打算盘的老掌柜抬眼一看,伸手一指,“这个抬到后院去,把里面的物件儿拿出来洗干净,小心着点儿!”
青雷板着脸,听着房中的声音,心想他家主子这计策可真妙,等许伯之后发现,他的主子被人从他眼皮子底下抬走了,就晚了,哈哈!
房中苏默仍在自言自语,青雷又等了一刻钟,拧眉,捂着肚子跑下楼去了,一副内急憋不住的样子。
许伯轻嗤一声,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又过了一刻钟,许伯突然发现,房中没人说话了。
察觉不对,许伯敲门,“主子,没事吧?”
无人应答。
许伯神色大变,打开房门,见窗户关着,窗边却只剩下一张空荡荡的轮椅,哪里还有姬暽和苏默的影子?
许伯冲到窗边往下看,下方一切如常,他怒吼了一声,“谁见到我家王爷了?”
下方不远处摆摊的小贩闻声应答,“王爷不是被你推进茶楼了吗?没见出来啊!”
“苏默呢?”许伯狠狠拧眉。
“苏天仙不是也在里面吗?没见出来啊!”另外一个人答。
许伯黑沉着脸!他守着门,苏默和姬暽也没从窗户出去,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转身,许伯就注意到了房中一侧的屏风,因为这是茶楼,也没有其他可藏人的柜子一类。
许伯冲过去,拉开屏风,面前墙上的大洞,让他的脸色跟被雷劈了一样!穿过墙上的洞,冲进隔壁杂物间,窗户开着,却也空无一人!
“可恶!”许伯愤怒一掌打出去,灰尘落了他一身,搞得灰头土脸,好不狼狈。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不久之前,这间屋子里抬出去一口大箱子!
许伯冲出去,到楼下,发现这家茶楼的掌柜伙计统统都不见了。而今日除了苏默之外,也根本没有招待其他客人!
整个茶楼,只剩下了许伯一个,青雷的内急显然也是装的!
许伯恨得咬牙切齿,找遍了整个茶楼和附近的地方,问到的人,都说什么都没见到。他只得用最快的速度进宫禀报。
此时,在齐天城另外一个地方,苏默看着被扔在地上依旧昏迷着的姬暽,眸光冰寒。
“这会不会刺激容元风做出更加疯狂的举动?”辛夫人蹙眉,“姬暽说对了他的胎记,那定是真的了。你把姬暽抓过来,是给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但未必是好事。”
“鬼道人还不知道在哪儿,是死是活,我依旧认为姬暽是他的儿子,既然有很多疑团,先把他控制住再说。”苏默说。这就是他的计划,第一步,把姬暽抓到手。他在苏默眼中,就是幕后主使,控制住他,就能掌握主动权。
“可容元风,”辛夫人叹气,“竟是真的……”显然,她希望那是个假的。
苏默摇头,“辛姑姑不要这么快下结论。”
辛夫人愣了一下,“你不是说,姬暽知道容元风的胎记吗?”
“我刚刚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如果当初容元风真的被救下了,姬暽见过他,自然就知道他身上的胎记,但这并不代表如今跟疯子一样的那个人就是真正的容元风。万一,真的容元风被藏起来,或者早就被杀了,这个只是姬暽为了洗清自己,为了反过来牵制我们,控制我娘,处心积虑安排的替身呢?也不无可能。胎记这种东西,只要手段高明,是可以伪造出来的。总之,姬暽此人满口谎言,我是绝对不会轻易相信西辽皇宫里那个是娘的侄儿的。”苏默冷声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