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好吧。”元秋如此说,却是摇了头,“我想跟你说的是太子的事。”
“太子皇兄怎么了?他应该不会偏袒伤害雅婷的人吧?难道是太子妃?”君紫桓猜测害明雅婷的是太子后院的人,思来想去除了太子妃,也没人有这胆子。
“跟太子妃没关系。”元秋微叹,便把明雅婷告诉她的话,都跟君紫桓讲了。
君紫桓简直不敢相信,“他怎么……”
自从先后明氏去世,君紫桓记忆中的君紫钰稳重可靠有担当,一直护着他和君灵月,不让任何人欺负他们。不管何时兄弟相见,君紫钰都一如既往地温和,关心君紫桓,也是君紫钰告诉君紫桓,任何风雨都让他来承担,他只希望自己的弟弟妹妹过得无忧无虑,做自己喜欢的事。
“姐夫,我知道你比我更了解你大哥,但有些时候,离得太近,未必比旁人看得清楚。”元秋神色郑重,“你应该知道,雅婷是你们共同的表妹,她身后是明国公府,跟你们的利益没有冲突,她是绝对不会拿这种事来挑拨你们兄弟之间关系的,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我知道,可是……”君紫桓拧眉,过往种种涌入脑海,纷乱如麻。
“你不必有什么心理压力,毕竟他还不是东明皇帝。只要他不对我们出手,便可暂时维持现状。但如果他不仁,也别怪我们不义。”元秋眸光微凝。
君紫桓长叹一声,“我明白你的意思,接下来我会谨慎些的。”
再过五日就是除夕了,这日一早又落了雪,容元顺拉着苏默到湖边去玩儿,说是容岚发话,让苏默不准拒绝。
元秋站在观景厅里,远远看着苏默跟容元诚在雪中拿着树枝比试剑法,身边飞雪激荡。
过了一会儿容元枫加入战局,二对一。容元朗跟容元顺在旁边加油助威,一派热闹欢欣,仿佛感觉不到冷一样。
男人最简单的快乐,就是没事打打架。
青风进了观澜院,禀报元秋一个最新的消息,就在方才,一辆马车进了万安城,车里就是顾淮死去多年的儿子顾航和他的妻儿。
“是有一个儿子?”元秋问。
青风点头,“是的,只有一个儿子,今年十六岁。”
“我想去瞧瞧顾淮跟顾航父子重逢的场面。”元秋说着往外走。
“属下随夫人前去。”青风点头。
风雪天,外面见不到人。
元秋给自己简单做了易容,披着一件白狐大氅,戴上兜帽,暗中离开容国公府,带着青风,先到了九公主府,然后避开所有人的视线,潜入了旬阳侯府。
在当初变故之后,顾淮就遣散了府中许多没用的下人,如今府中冷清安静,几乎看不到人。
顾淮所在的地方,是当年顾航的院子,他出事之后就再也没人住,但这些年一直有下人打扫。
顾淮在顾航的书房里,看着墙上顾航亲笔写的字画,神色怅惘,喃喃自语,“儿啊,你若是活着,怎么还不回家……”
正当顾淮坐在书桌旁,擦拭着顾航的砚台时,老管家顶风迎雪跑了进来,急切地喊着,“老爷!老爷!”
顾淮仿佛没听见,将擦干净的砚台放下,又拿起了顾航的笔架,用湿布细细擦拭。
老管家直接撞开了门,神情激动地看着顾淮,“老爷!世子爷回来了!”
顾淮面色一沉,“我说过,不准再管那个贱种叫世子!”
老管家跺脚,“老爷!老奴说的不是容公子,是您的儿子!他没死,回来了!”
顾淮全身僵硬,不可置信地看着老管家,“你……你说什么?谁……谁回来了?”
老管家也顾不得什么,上前来拿掉顾淮手中的笔架,将他拉了起来,“老爷,是您的儿子回来了!”
顾淮猛地一下站起来,老管家差点被他撞倒,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父亲!”
顾淮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去,就见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膝盖一弯,在雪地里跪了下来,对着顾淮不住地磕头,重重地磕到了地上去,“父亲,不孝儿回来了!”
顾淮一步一步地走向顾航,双脚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到顾航面前,俯身,重重地打了他一下,顾航身子一歪,摔倒在地,顾淮却扑过来抱住了他,老泪纵横,捶打着他的背,“你这个孽障!你怎么才回来啊?”
元秋和青风就躲在不远处,冷眼看着。
这边父子相聚,相拥而泣,而在院门口,还站着一个妇人和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年。
妇人面庞清瘦,能看出年轻时容貌姣好,如今即便一身布衣,但气质依旧不俗。但看穿着打扮,显然日子过得并不富裕,头上只插着一支银钗,眉宇之间染了岁月风霜。
那少年五官俊朗,但看面色,身体不太好的样子。他扶着妇人站在那里,看着顾淮和顾航父子痛哭流涕,却不见丝毫动容。
直到顾淮抬起头,往这边看,妇人敛眸,推了少年一把,“承宇,快去,拜见,你祖父。”她说话有些吃力,断断续续,声音含混不清。
少年这才走上前来,跪在顾淮面前,垂着头叫了一声,“祖父。”
顾淮立刻放开顾航,几乎是爬到少年面前的,捧着他的脸,细细地看着,泪眼朦胧,口中喃喃道,“像……真像航儿小时候……是我的孙子……我的亲孙子……亲孙子啊!”
说着,顾淮紧紧地抱住了少年,嚎啕大哭。
但从元秋的角度,那少年却无动于衷,眼中甚至闪过了一丝厌恶……
老管家也在旁边抹着眼泪,“老爷,外面天冷,别冻着了小少爷,快进屋去吧。”
老管家扶着顾淮起身,正要去拉少年的手,他却放开顾淮,转身走向妇人,扶着她走过来。
顾淮看到妇人的脸,脱口而出,“你是如兰……”
“承蒙,公公,还记得,我的,艺名,我真名,叫兰香。”妇人微微欠身,行了个福礼,几乎是一字一句说出来的,从头到尾没跟顾淮有眼神接触。
“好,都回来就好……”顾淮也很快偏头,再次看向他的宝贝孙子,眸中水光闪烁,“快进来,外面冷!”
几人进了房间,老管家命下人送来了热茶,顾淮又让人去准备姜汤和膳食。
当年万安城里有名的才子顾航如今乍一看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才不过四十出头,他鬓边已染了霜色,原本用来执笔作画的手如今粗糙皲裂。端起茶杯,他发现这是他当年最喜欢的那套雨过天青杯,前朝的古董,他闲暇时便自己沏茶,看着茶叶在上好的青瓷杯子里旋转舞动,轻嗅茶香,惬意悠然……
顾航无意识地摩挲着曾经最熟悉的茶杯,看着书房中依旧如往昔模样,心中五味杂陈,酸涩不已,眼圈儿再次泛了红。
兰香并不拘谨,一举一动倒比顾航看起来更从容些,但当她看到自己粗糙的手端着那样名贵的茶杯,显得格格不入,眸底闪过一丝恨意。
顾承宇仿佛看不到顾淮激动的眼神,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就将杯子摔在了地上,冷冷地说,“这么烫怎么喝?”
其实那茶根本不烫,下人上茶都是正好的温度。
顾淮却心疼起来,一边连声哄着顾承宇,一边命老管家去责罚上茶的丫鬟,再给顾承宇添新茶来。
新茶来了,顾承宇却突然起身,“我的衣服鞋子都湿了,冻死了,怎么换?”
顾淮连忙让老管家带着顾承宇去换衣服,连声叮嘱要好好伺候着。兰香也跟着一同走了。
房中只剩下了顾淮和顾航父子。
顾淮激动的心情尚未平静下来,看着顾承宇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才转头看向顾航,又沉了脸,“当年到底怎么回事?”
顾航放下茶杯,起身,又跪了下来,“父亲,都是儿子不孝!你打我吧,骂我吧,我真的错了!”
“说!到底怎么回事!”顾淮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激动之余,稍稍冷静下来,便生出了愤怒。顾航为何假死?既然活着,为何这么多年不回来?让他养了个假孙子,一度绝望到不想活了!
顾航痛哭失声,过了一会儿才稍稍平复了心情,“当年,父亲处处管着我,非要逼我做不喜欢的事,逼我去打仗立功,逼我跟喜欢的女子分开,我只是想纳她做妾,父亲都不肯,还背着我将她毒哑,转卖到了外地,让她受尽苦楚……”
顾淮面色一沉,“那都是为了你好!你如今说这些,还在怪我吗?”
顾航不住地摇头,“没有……没有……当年是我太傻,过了这么多年,才知道父亲母亲的良苦用心。可当时我年轻气盛,只想跟兰香在一起,想跟她私奔,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日子。”
“你……你这个混账!我们养你长大,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你对得起谁?”饶是早有心理准备,真听顾航说起往事,顾淮依旧气得差点晕过去。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对不起母亲,对不起父亲,对不起顾家,对不起所有人!”当年一身“叛逆傲骨”,不肯对现实低头,以为有情饮水饱的顾航,如今跪在顾淮面前忏悔着他的天真和愚蠢。
而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其实已经很明白了。顾航并没有移情别恋,他暗中找到了自己的爱人兰香,然后谋划了一场假死,摆脱了桎梏,获得了他想要的自由。
“你为什么要娶柳曼姝那个贱人回来?你知不知道她肚子里怀着别人的野种?”这是顾淮最不能理解的。
“我……”顾航深深垂头,“我知道……”
“你说什么?”顾淮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知道什么?”
顾航抬手,狠狠地抽了自己几个巴掌,哽咽着说,“爹,我错了!当年因为你们对兰香做的事,我恨上了你们,无意中发现柳曼姝怀了身孕,我就动了娶她回来的心思……我当时不知道那孩子的爹是谁,我只是想着,我要走了,再也不回来,但我得给你们二老留下个念想,就让你们以为柳曼姝肚子里的是我的孩子……”
躲在暗处,听得真真切切的元秋简直醉了。
“我绿我自己”,说的就是顾航本人。
顾航看似是为了追求真爱不顾一切,但反过来看,他抛弃家族,不顾父母,甚至把故意混淆顾家血脉说成是为了给顾淮夫妇一个安慰,就没想过真相暴露出来会害了多少人吗?
如果说沐振轩和柳曼姝这对狗男女是罪魁祸首,那顾航也是。当年如果不是他执意要娶柳曼姝,柳曼姝根本没可能嫁到顾家来。她原本是打算回老家偷偷把孩子生下来,再母凭子贵,逼沐振轩让自己进门的。
那样的话,沐家顾家,很多人的命运都不会是如今这样,甚至容岚根本不可能跟沐振轩在一起!
口口声声把真爱挂在嘴边,将伤害别人,不计后果,自私自利的行为全都盖上真爱的遮羞布,顾航何尝不是一个卑劣无耻的贱人?
顾淮被这心心念念的儿子给气得差点吐血,连声骂着混账孽障冤孽造孽……却仍是将顾航紧紧地抱住,流着泪捶打着他,口中说着,“那些事,不提了……回来就好……为父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你,能看到孙子,死也瞑目了!”
没有血缘的孙子,再乖再出息,十八年的感情,也是必须赶出家门,仿佛不共戴天一般的仇人。
亲生的儿子,再作死再不孝,近二十年的分离,也是欢欢喜喜迎回来,一切都可以原谅的宝贝。
顾航又说,隐姓埋名过清苦日子,他早就后悔了。那些年,为了吃穿用度,他卖过字画,当做教书先生,给人做过账房,才知道赚钱多么不容易。没有身份地位和财富,便不可能有他曾经幻想中的风雪月。
而兰香甚至需要通过给别人洗衣服来赚钱。
这还是顾承宇没有请先生也没有去学堂,不需要出束脩,顾航亲自教他的情况下,一家人都要为了温饱而发愁。
由奢入俭难。不管是曾经养尊处优的旬阳侯世子顾航,抑或是红绡阁被人追捧,吃穿用度甚至比大家小姐都好的魁兰香,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贵人,根本没有吃过苦。
一开始顾航准备的那些钱,为了请名医给兰香医治喉咙,就去了一大半,剩下的没多久也被他们挥霍光了。
而顾航武功一般,曾经因为得罪人被打,差点丢了命。兰香当年被顾淮交代人卖去下等妓院,受尽折磨,落下病根,一直得吃药养着。因为她身体不好,生孩子差点一尸两命,最终都活下来了,孩子也天生有些不足,这些年身体一直很弱。
顾航早就后悔了。可他不敢回来,因为战场上假死逃遁这种事让人知道,绝对是满门抄斩。
直到听说容元枫的身世暴露,顾航才下了决心要带着儿子归来。因为他们的生活真的过不下去了,他无比怀念曾经养尊处优的日子,而兰香和儿子对他也多有怨怼。
动了念头之后,顾航心里跟长了草一般,再也无法平静。他存着侥幸心理,顾淮已经那么惨了,是被沐振轩和柳曼姝联手坑害的苦主,君兆麟哪怕猜到什么,反正当年也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看在顾家先祖的面子上,总不至于让顾家真的断子绝孙。
而苦日子,顾航是真的一天都过不下去了,太难了!
很快,顾淮和顾航父子开始商量,该如何编造谎言,骗过君兆麟,让世人接受顾航死而复生这件事。
当然不能让外人知道真相,而顾航既然回来,显然早有准备。他说就告诉君兆麟和所有人,当年他坠崖之后受重伤失去记忆,流落到了南诏国,被好心人收留,后来被曾经的恋人兰香找到。兰香因为记恨顾家二老拆散他们,虽然跟顾航做了夫妻,却一直刻意瞒着顾航,不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世。
直到兰香从传闻中得知顾家发生那么大的变故,这么多年也放下了仇恨,终于下定决心告诉顾航真相,让他回来认祖归宗。
“好,就这么说!我稍后便进宫求见皇上,让皇上知道,你没死,活着回来了!侯爵之位给你,世子是我那孙子的,他本就出身尊贵,流落在外那么多年,以后定要好好补偿他,让他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顾淮说着又高兴起来。
顾航却有些担忧,“皇上能信吗?”
顾淮面色一沉,“为何不信?我顾家是开国元勋,功勋卓著,世袭罔替的爵位,如今又是用人之际,你回来还能为皇上分忧!你且宽心,我毕竟养了那野种十八年,容岚也是个心软的。以后顾家有什么麻烦就找那个野种顶着,他如今出息了,还是驸马爷,容国公府的面子皇上总是要给的!我开口,他敢不帮咱们?”
顾航深深叹气,“那孩子是无辜的,毕竟什么都不知道。不过父亲说得也没错,咱们顾家养他长大成人,养恩大过天,他总该报答的。”
元秋面色一沉,青风用眼神询问元秋,只要她一句话,他立刻去把顾淮和顾航给宰了。
元秋摇头,没兴趣再听顾淮和顾航父子说什么,让青风留下,她暗中找去了兰香和顾承宇母子所在的院子。
下人不在,房中只有母子俩。
“一想到那个老东西当年是如何害娘的,我就恨不得杀了他!”顾承宇的声音。
当年兰香有自知之明,知道她出身低贱,没想着当顾航的夫人,只是想嫁进顾家做妾。毕竟青楼女子能找个富贵人家做妾室,生下一儿半女,也算下半辈子有依靠了。
结果顾航对兰香海誓山盟,结果一转头,顾家二老骗兰香说要接她来顾家,趁着顾航不在,将顾航所有叛逆的行为都归咎于兰香的勾引教唆,生生将兰香原本好好的嗓子给毒哑,然后卖给了外地的人牙子,还专门交代把她卖去下等的娼妓馆中,让她过了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如今每每想起,依旧恨得咬牙切齿。
后来顾航找到兰香,说了他的计划,兰香抓住这根救命稻草,自然是满心依附。可她本以为,只要她生下儿子,就能回顾家当贵夫人,而不是靠着给人洗脏衣服为生的顾氏!那样她还不如当年一直留在红绡阁,赚够钱给自己赎身,或者找个富商做妾,也能过得富裕自在!
兰香终于见识到顾航有多懦弱,而两人曾经的情深义重,终究都被残酷现实消磨成了互相埋怨,相看相厌。
顾航后悔当年为了兰香抛弃一切。
而兰香恨自己当年瞎了眼看上顾航,以为他能托付终身。
若不是因为两人有个儿子,而兰香破败的身子也找不到别的男人,仍心存念想,指望着什么时候她的儿子认祖归宗,便能苦尽甘来,所以一直隐忍着。否则,两人早就散了。
一想到当年遭受的折磨,兰香眸中仿佛淬了毒一般,一字一句地说,“我儿且等等,只要过了皇上那一关,你得到该有的身份地位,那老不死的,便可以去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