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明泽磕头的时候想了许多事。
其实, 燕明月冲喜的事败露,燕明泽觉得怪只怪他棋差一招,倘若再周全些, 就没有之后的事了。
谁能想到燕明月会知道这事,以后再做这样的事,他只会更周全,确保万无一失才行。
燕明泽没后悔过,甚至觉得燕明月有些不识好歹。
他听说了, 燕明月八月底的时候嫁给了一个侯府庶子, 那人虽然品貌不错, 可是身为庶子, 受长辈管辖, 不分家家境都及不上安王府的千分之一。
况且, 他考中了, 日后为官只要稍微帮衬一些, 他就能护着燕明月, 就算不满意, 可以和他说, 他会想别的办法,不知道为什么非要闹到母亲那儿去。
燕明月是满意了, 小娘去了庄子,她一个人在盛京, 抱母亲的大腿, 和二姐五妹妹待在一处,日子可还算逍遥自在。
他灰头土脸地去了萧阳, 每日起早贪黑读书, 可萧阳不及盛京, 若在盛京的话,他能考得更好。
燕明泽在萧阳很用功,除了读书就是读书,而且,婶母于氏并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虽说严加管教,可他根本不用操心,到了后面十个月,于氏就不怎么盯着他了。
考中之后婶母看他还很欣慰,因为燕明栩落榜了。
他中举之后,就写信给盛京,然后准备他回盛京的行李。
燕明栩在萧阳功课算是不错的,不过这也能看出来,盛京的书院比别处的好太多太多了。
现在最要紧的会试,考不中,什么都谈不上。不管是大哥还是燕明烨,谁都没有会试重要。得先回书院,燕明泽可以跟沈氏低头认错。
燕明月恨他,母亲他们提防他,祖父祖母见他没什么好脸色,他在燕国公府独木难支,只有会试一条路能走。
安王府那边他一直没得到消息,但听说,安王世子已经死了。
当初若燕明月进了安王府,如今也是享清福的命。
可惜了。
燕明泽想尽快回书院,多结识朋友,而不是留在燕国公府。
燕明泽跪在地上,沈氏迟迟没让他起来,从高处看不见他的神情,也不知是不是真心悔过,“你既然回来了,就把以前的习惯秉性改掉。日后做事三思而后行,友爱兄弟姐妹,敬爱长辈,尊重师长。要脚踏实地,别动歪脑筋。”
燕明泽态度恭敬,“母亲教诲的是。”
其实,沈氏没想过他能考上,寻常人,做了坏事被揭发,必然慌里慌张,可燕明泽没有。他去萧阳好歹也是燕国公府的公子,没短吃穿,可他生母孟氏被打发去了庄子,他回来之后什么都没提过,更别说给孟氏求情了。
明明这事他才是主谋。
而且在萧阳还能沉得下心读书,还考中了,不论品性,这份耐力就无人能及。
沈氏还记得当初长子落榜,大病一场,但是燕明泽发生这样的大事,还是生母和亲姐姐,他却一点事都没有。
也只能说心思狠辣,天性凉薄。沈氏根本不信他会悔过。
沈氏道:“既然回来,过几日让人带你回书院,明年会试当好好准备,你起来吧,有空看看你生母去。明月已经出嫁了,你无事不必过去打搅。”
燕明泽嗯了一声,“母亲说的话,儿子谨记于心。”
燕明泽回来没人去探望,虽然院子下人多,但很冷清,他明白这些人都是沈氏的眼睛,也没让她们去外面,就在屋里伺候。
燕明芸对这个兄长还有些印象,但不是什么好印象,害怕居多。
许秀心是第一次当母亲,说实话,对明芸更像是对待从前家中妹妹,她问明芸要不要去看看,明芸摇头,许秀心也就没有再问。
其他人除了燕国公也无人在意燕明泽回来,燕明荞还属于绕路走的那种,惹不起还躲不起吗,躲着他总不会还害人吧。
好在第二日一早,燕明泽就去书院了。
会试在即,松山书院请了新的先生来讲课,会试考中的人越多,越利于书院的名声,才能招更多的学生。
燕明泽算是其中的佼佼者,跟盛京的前几名在一间屋子上课。
他以为回来的日子会风平浪静,直到会试结束,但他看见一个怎么都想不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燕明泽想不通,为何沈元景在这儿。
他不是罪臣之后,此生无缘科举吗,他不是天生蠢笨,胆小怕事吗。
如今看见沈元景,燕明泽的右腿还隐隐作痛,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沈元景会在这里。
这里是书院,并非什么人都可以进的地方。
沈元景也看见燕明泽了,左右都是书案,有学生来回走动。燕明泽的面容熟悉中透着些许陌生,他已经有三年没见燕明泽了。
燕明泽先移开视线,然后隐隐觉得不对,又看了过去,他见沈元景的目光从上移到下,最后落在他右腿上,沈元景没笑亦没说话,那张脸有些女相,明明很好看的样貌,偏让人胆寒。
燕明泽动了动右腿,却没迈开脚步。
是沈元景先走的,等他走后,燕明泽找曾经的同窗打听,他没傻到那个地步,觉得是祖父出面让沈元景进了书院。他分明记着,沈元景从前蠢笨,什么都学不会。
难道是沈家平反了,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但结果是他最不想听到的那个。
“你刚回来不知道也正常,他呀,是安王的亲子,只不过,还没认祖归宗。”同窗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叹沈元景命运多舛,还是羡慕这层身份。
沈元景是安王早先流落在外的儿子,如今世子没了,安王就沈元景一个儿子,怎么可能不拿他当宝贝。
若是燕明泽,定然立刻回安王府。
但听同窗说,沈元景一直都没回去,有时安王府来人,他理都不理一下的。
“安王府的管事常来送东西,沈公子都不怎么说话的,那马车在书院门口一等就是一日。”同窗叹道,“真是各人有各人的命,你瞧他样貌,都不似普通人家的儿子。不过沈公子是真的聪明,这次乡试考了六十几名。他今年才十三岁,听说以前都没怎么学过。”
“对了,你长兄还夸过他,说他聪慧用功,而且也不是那种纨绔的公子哥。沈公子什么都懂,也很谦逊,虽然年纪比咱们小,可根本不用人照顾,也没什么架子,估计也是事出有因才不回安王府的。”
同窗为沈元景说了许多好话,其实这里面也有安王府的功劳,府上管事常往书院送东西,沈元景不要,东西就到了这些学生那儿。
这有的人不缺银子,有的缺,毕竟读书是大开销。
这儿的学生多多少少都拿过安王府的好处,所以松山书院的人对沈元景印象都不错。
还有一个原因,沈元景回安王府是板上钉钉的事,哪怕现在不回,日后肯定会回的,未来的安王府世子,功课还不错,人也好,谁脑子不好使得罪他去。
本来十月份天就冷,燕明泽闻言心更是凉了半截,他其实并不了解沈元景,只是当初觉得他寄人篱下,才敢那么做。
沈元景是什么性子,会不会记恨当初的事故意对付他,安王府他惹不起。
燕明泽到如今还疑心,当初他到底怎么摔下去的。
倘若是沈元景设计,那他就是睚眦必报的性格,若不是,那他叫沈元景去后山,沈元景就不会多想吗。
燕明泽选了个软柿子,没想到这柿子还会变硬。刚才……沈元景好像看了他的腿。
“明泽兄?明泽兄!”
燕明泽回过神,见同窗盯着自己看,稳住心神,道:“嗯,怎么了?”
同窗:“我还没问你为何去萧阳读书了呢,你考得名次可不低。”
燕明泽笑了一下,“为家中长辈扫墓祈福,再加上那边风景不错,权当是游学了。”
“原来如此,那你家中长辈也是看重你。”同窗没再深问,燕明泽也没解释,他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一样,又俱又怕,沈元景那头看看再说吧。
燕明泽不禁想,当初摔下去的为何不是他呢,如今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沈元景看见燕明泽时,难免想起在燕国公府住的时日,那时跟着傅先生一块儿读书,燕明荞虽然防着他可没对他做过不好的事,沈氏很照顾他,还有燕明烨。
这回燕明烨落榜了,但燕明轩考中了,燕明泽不会又要发疯吧。
如果真发疯,沈元景做不到袖手旁观,毕竟燕国公府于他有恩。
但燕明泽还算安静,不惹事,每日就读书,赶上月底放假的两日,他也没有回去。
家宴结束之后,燕国公还对沈氏说,“这孩子,怕是和燕国公府离了心呐。”
沈氏想,燕明泽什么时候和国公府一条心过,他连跟孟小娘一条心都做不到,日后有什么事,他准定是第一个跑的。
不过若是这么说,燕国公肯定会说她对燕明泽成见太深,会说他才十四岁,为什么不给一次悔过的机会。
沈氏也算明白燕明泽像谁了。
她倒盼着早早分家,可燕国公还不到四十,讲分家的事还过早。
燕国公:“哎,他这回比明轩考得好,会试考中的几率也大一些。”
沈氏忍无可忍。
“若是离了心那只能说他心不在这儿,以前明轩落榜,可没干什么坏事,如今不是照样尊你敬你。”沈氏道,“我话撂在这儿,我不指望他孝顺,只要不害我就行。你若想贴补他,拿你的私房,别动公中的银子。他再有一次,我必禀明母亲,把他逐出燕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