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 熟睡中的关厌忽然感到一阵浸透了四肢百骸的寒冷。
她想要醒过来,可明明意识已经清醒, 却连眼睛都没办法睁开, 四肢更是如同被绑在了床上似的,无论如何努力都动不了一丝一毫。
她知道,遇上鬼压床了。
她只能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耳边能清楚听见夏蝉均匀的呼吸声, 而那越来越浓郁的寒气, 也正缓缓将她包裹。
关厌什么也看不见, 却能感到有某种东西在向她靠近。
忽然间, 她的脸颊被一股轻微寒风吹拂, 传来微微的痒意。
紧接着便是一道空幽诡异的低泣。
那声音就在关厌面前,随之而来的, 还有腥臭液体滴落在脸上的感觉,以及难闻的血腥气。
她完全能够想象出来, 此时此刻在她上方一定趴着一只可怖的女鬼。
可即使到了这个时候, 她还是动不了, 甚至于连道具都无法拿出来使用。
她只能被动接受着这一切, 清楚感觉着那一滴滴连续落在脸上的腥臭液体,心里难受得有点反胃。
就在这时候, 一阵轻轻的触碰从额前传来。
对方似乎在用什么抚摸她,但那不像是手指。
冰冷黏腻的感觉从额头一路往下,顺着脸颊,划到下巴。
那触碰感停在了那里,随即消失。与此同时, 诡异的低泣声也停止了, 仿佛鬼正要离去。
但她还是动不了, 像个有思想的木偶一样,不论内心怎么抗拒,身体都只能任人摆布。
关厌只能希望它赶紧离开,可结果却与期望背道而驰——
过了几秒钟,她忽然感觉,一大片冷硬的皮肤触到了她的额头上,随即鼻尖也碰到了一点东西。
就像是……对方正与她额头相抵。
不会要一口亲下来吧?这不合适吧?
关厌苦中作乐的这么想着,下一秒却感觉脑袋像被人打了一下似的,瞬间一片混沌。
恍恍惚惚之间,她感觉自己的身体里渐渐多了一些东西。
那东西慢慢占据了她的理智,接管了四肢,将她挤到角落,变成了一个浑浑噩噩的旁观者。
当她再也无法感知到自己身体的那一刻,“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房间里的一切与之前并无差别,被关厌留在这边睡着同一张床的夏蝉也依然还在熟睡中,似乎一点儿也没察觉到身边人异样。
关厌迷蒙不清的思绪开始缓缓变得清晰起来,却也只能眼看着自己身体在别人的操控下慢慢坐起来,一点点放下双腿,套上鞋子。
对方似乎还不能很好的习惯这具身体,坐在床边暂时没有行动。
她起床的动静让夏蝉醒了过来。
小宫女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望着那道坐在旁边的背影,问道:“娘娘,您是要起夜吗?”
关厌的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开,轻轻吐出一句话:“本宫一时睡不着,去院子里走走。睡吧,不必伺候。”
夏蝉哦了声,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过了一小会儿,“关厌”终于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房门。
起初她动作僵硬而生疏,但是很快就熟悉了,每一步都好像经过长年累月的练习,行走间弱柳扶风,婀娜多姿,既有妩媚却又兼具高洁温雅。
关厌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她打开门走出去,站在门口四下一望,随即来到了那棵高大的老树之下。
月色中,张牙舞爪的树枝如同无数只聚在一起的厉鬼,奇诡怪异,令人生寒。
她走到树下,抬起头从树杈之间看着天空那弯明月,发出一声悠长凄凉的叹息。
片刻后,她退后两步蹲下来,直接徒手对着树边的泥土抠挖起来。
很久没人打理的玲珑轩内杂草丛生,无数草根如蛛网一般牵连在一起,使她挖地的困难度大大提升。
她看样子本来也不像是什么会做粗活的,徒手挖了没多久便抠得指甲往外一翻,指尖顿时传来剧痛。
然而这疼痛不仅是附身的女鬼,还连关厌也能清楚地体会到,却又完全没办法抗拒,只能被动承受。
她真的很想大喊:你是不是傻啊,你折一截树枝来挖也比用手好啊!
但她喊不出来,女鬼也听不见她的心声。
对方低头看着发红而脏污的指尖,微微蹙了蹙眉,随即叹着气放弃了这件事,就这么蹲在那里,呜呜低泣起来。
这一阵哭泣,就持续了大半个小时。
关厌困在身体里被迫听着,又烦又急,却拿对方没有任何办法。
终于女鬼渐渐止住了哭声,走向那紧闭的院门,先尝试着拉了一下,见门上了锁,便靠在门后,张口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听着很明显是一段戏曲,但关厌一个字也听不明白,只知道她一边唱一边哭,好像非常凄惨。
她的声音有刻意压低,屋内熟睡的夏蝉都没有听见。
可就是这种程度的声音,竟然在不久之后吸引来了一群鬼。
第一只,是从左边院墙直接穿透进来的小太监。
他的帽子歪斜着,衣服也凌乱肮脏,仿佛在地上打过几个滚。头发散乱,鼻青脸肿,却没有明显的致命伤。
他从墙外穿进来,悄无声息地默默跪在了“关厌”面前。
第二只是从右边墙头上方飘进来的女鬼。
她头上戴着华丽的饰品,衣服也繁杂精致,但都和小太监一样乱糟糟的。而最可怕的是,她没有脸皮。
那张脸从发际线的位置开始一直到下巴处,都只剩下血红色的肉,外面的皮肤仿佛被什么人完整地剥掉了似的,异常恐怖。
因为没有皮肤,她的眼睛也无法闭合,两颗白色眼球极其显眼地嵌在脸上,瞳孔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而转向不同方向,当她与关厌视线相撞的那一刻,关厌心里都猛突了一下。
然后,第三只第四只……越来越多的鬼在那咿咿呀呀的戏曲声中从不同方向而来。
有的是宫女,有的是太监,还有少数侍卫,以及各种承受了残忍死法的妃子。
其中有几个宫女太监,与所有侍卫一起都跪了下来,其他鬼则静静站在一旁,仿佛正在参加一场默哀大会。
当女鬼终于唱完这段戏曲,这小小的玲珑轩院落中,竟然已经没了下脚的空地。
过多的鬼魂导致附近的温度下降了好多,明明是炎炎夏日的闷热午夜,却凉快得像是在冰窖。
关厌很想知道,这么多鬼聚在一起想做什么,可它们一个都不出声。
包括占据她身体的这位,也只是站在那里,在众鬼的注视下无声落泪。
它们这一站,就站到了天边泛起光亮。
当这即将天亮的信号出现,“关厌”才挥了一下手,其余众鬼便瞬间散去。
直到它们全部消失干净,她才控制着这具身体,慢慢走回房间,直挺挺躺上了床。
夏蝉睡得可香了,连动都没动一下。
关厌的眼睛也再次合上,过了大约五分钟,身体上便传来某种东西逐渐抽离的感觉,最后眉心一疼。
她因这疼痛而下意识睁开眼,看到房中情形,才发现自己终于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
缓了片刻后,关厌便立刻出了门,走到那大树下掰了截树枝,对着女鬼挖过的那片区域快速挖动。
土地里数不清的草根让这件工作的难度提高了不少,关厌费了很大力气,用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终于在翻起一片泥土时,带起了一截白骨。
她动作顿了顿,微微挪开身体让光线照过来,觉得那应该是一段肋骨。
下面多半是具尸体了,关厌想,应该就是那个女鬼的吧?
她抹了下汗水,继续往下挖掘,渐渐从泥土内翻出更多白骨。
因为担心弄乱了不好复原,她尽量围绕着那些骨头去挖,最后出现在深坑内的,便是一具几乎没怎么变样的尸骨。
也许说是“一具”不太准确——因为它只有脑袋和躯干,完全没有四肢。
关厌不禁想起了历史上非常出名的“人彘”事件。
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个女鬼控制她的身体后还需要花时间适应,因为对方很可能已经很久没有用过四肢。
这人会是谁?就算是弃妃或者宫女死了,即使不掩埋也会被扔到乱葬岗去吧,怎么可能直接埋在这种地方?
后面的房门传来哗啦一声响,夏蝉打着呵欠走出来,愣愣喊道:“娘娘,您在那边做什么啊?身子都还没好呢,怎么不多睡会儿呢?为什么要挖坑啊?”
她边说边走过来,目光往坑里一扫,下一秒就吓得尖叫起来。
关厌扔掉木棍,等她叫完了才问:“你听说过以前有谁被砍掉四肢的吗?”
夏蝉捂着嘴巴,一脸惊恐地摇了摇头。
看她状态不太好,关厌暂时放弃了,把人拉回了屋里,等待片刻后,夏蝉主动开口说:“娘娘,您是怎么知道那里埋了人的?”
关厌说:“有人托梦让我去挖的。”
夏蝉对她的话十分相信,惊恐道:“那这个人肯定是想让娘娘您给她报仇呀!这太吓人了,娘娘,咱们快多绣点帕子去疏通疏通,让侍卫给您换个地方住吧!”
关厌却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没有印象吗?如果有人连四肢都被砍了,应该会传得宫内人尽皆知吧?”
夏蝉摇头,一脸歉意道:“娘娘,是奴婢没用,从八岁进宫到现在已经九年了,从来没有听说过。”
关厌摆手:“我又没怪你,不知道很正常啊。”
那尸体都只剩下了白骨和一些衣物,显然也死去很久了,说不定还是在夏蝉进宫以前呢。
只是如果年代久远,她一个被关在冷宫里的人又怎么去查呢?
而且今天是第一个系统任务的最后一天,再不完成的话就要扣分了。
关厌还在思考到底该怎么办,手上的戒指却动了起来。
戚望渊说,“刺客”已经被抓住了。
那个人被直接带到了皇帝的早朝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口承认是他要刺杀白将军,而原因是对方在战场混战中居然对自己人下黑手,杀死了他的亲兄弟。
“刺客”还说,他兄弟在那之前曾隐晦的告诉他自己好像发现了白将军的什么秘密。
说完这个后,人就在大殿上一头撞死了。
刺客这事皇帝算是给了白将军一个交代,也没提要接着查“秘密”是什么,更没有追究堂堂将军对自己的战士下黑手一事,但这早朝刚结束不久,消息就这么不胫而走,传得宫内上下皆知了。
关厌觉得这皇帝还挺有意思,看起来是个受制于人的窝囊废,但实际上好像也没那么好欺负。
不过这事跟她没啥关系,她应该要苦恼的是怎么在今天之内完成“宫斗”任务,以及那骸骨主人的身份。
她将昨晚的事告诉了戚望渊,他说也会去查查看。
随后关厌冥思苦想,最后决定拼上一把。
她先叫上夏蝉一起把大坑重新填上了,在墙角捡了块石头,冲着自己额头不轻不重地敲了几下,连皮肤都破了很多,留下一块红肿狰狞的伤口。
然后将院中所有能燃烧的枯草都收集起来扔进屋子里,从夏蝉那间房用干草铺成的“床”开始,一把火直接引燃了。
点火的时间,刚好掐在小太监和侍卫们快要来送饭的时候。
夏蝉站在院子里小脸惨白地看着那火越来越大,屋顶也冒起了滚滚浓烟。
关厌让她就待在这里,等到估摸着小安子和侍卫快来时就出声大喊。
而她自己,也算着时间冲进卧房,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
这古代的房屋多是木制建筑,燃烧起来异常顺利。
一切都按照计划好好进行着,唯一的变数是夏蝉。
她真的很怕关厌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紧张得时不时就要喊她一声,听到她答应才能放心。
但后来火势蔓延过来,烟雾呛得关厌剧烈咳嗽,房顶的横梁也“嘭”的一声砸了下来。
夏蝉吓坏了,顾不上关厌之前的叮嘱,急急忙忙地往屋里冲。
还好,这时候已经开始送饭的侍卫和小太监都发现了这边高高腾起的烟雾。
关厌听见外面传来“走水了快救火”的大喊声,努力忍着咳嗽示意夏蝉赶紧喊。
夏蝉慌里慌张的跑到门外,大喊道:“快来人啊!我们娘娘要不行了!快救人啊!”
一个侍卫去喊帮手了,另一个正在开门,很快便冲了进来,大吼道:“人在哪儿?”
夏蝉往屋里一指,他便快速冲向房中。
而关厌早在他开门时就反向往里跑,找了个看起来危险但暂时安全的地方往下一躺,姿势怪异地双眼紧闭着装晕。
侍卫喊了她两声,同时用力将她手臂拉起来,直接把人抱出了门,又极快地放在院子里。
关厌始终没有“醒”,渐渐的,她听见外面传来越来越多的脚步声和喧闹声,很多人带着水赶来救火。
同时也有人过来帮着夏蝉把关厌扶了起来,架着昏迷不醒的她挪到最近的空房中安置。
冷宫走水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可能皇帝皇后不会在乎一个弃妃的死活,但下面的人肯定得把消息往上报。
关厌装晕装了大半天,终于听夏蝉兴奋地从外面跑进来:“娘娘,太医来了!太医来了啊!”
一个普普通通的弃妃,通常是不可能得到太医看诊的,除非是有上级亲口吩咐。
关厌还是没动,平躺在床上仿佛真的晕了一样。
很快她就听见有人脚步平缓的走进门,一点儿也不着急地来到她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