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2宿舍, 关厌与唐秋既茫然又警惕地站在宿舍门口,一时间都没有动。
马晓见她们不说话也不往里走, 便又向前走去, 带着哭腔用稚嫩的孩童声音说:“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啊?还是不肯原谅我吗?真的对不起,我已经完全想通了,以后绝对不会再这么小气……你们理我一下好吗?”
说话间,她已经走到了两人面前不足三步的位置。
关厌看了眼唐秋, 抓抓头发, 客客气气道:“那个……你的手脚都反了, 你知道吗?”
马晓一愣, 旋即低头抬手仔细一看, 整个人似乎都僵了僵。
下一秒,只见她的右臂从肩膀处整个脱落, 滑出衣袖,“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紧接着左臂同样掉落, 然后两条腿像两根棍子般一前一后倒下, 她的身体随之失去支撑, 整个砸了下去。
没有流血, 也没有伤口,断口处光滑平整, 甚至还包裹着皮肤。
仿佛……一只被小孩子彻底拆卸下来的芭比娃娃。
只不过芭比娃娃不会动——那些脱落的胳膊腿都在地上疯狂扭动翻转,诡异得像是每一截肢体都拥有了各自的生命力。
而那连接着脑袋的躯干部分,却只能像虫子一样趴在地上蠕动。
它向站在门口的两人一寸寸艰难蠕动着,慢慢慢慢昂起了头。
马尾辫已经散开,披头散发的脑袋上还是马晓那张熟悉的面孔。
她望着两人, 露出懊悔的表情, 又一次开口说:“你们……原谅我好不好?我错了, 我真的不应该,也没有理由对你们生气……对不起,对不起……”
关厌后退两步站到走廊里,心里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感受,只觉得许多复杂的情绪一起涌了上来。
唐秋手里已经拿起了匕首,垂眸望着“马晓”,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我没怪过你,也谈不上原谅。”
关厌抿了下唇,也开口道:“我也一样。我不会为自己没开门救你而内疚,也不会为你的责怪而生气。”
可是……即使她们已经给了她一个满意的答案,那些乍一看仿佛橡胶一样的胳膊腿仍然在地上诡异的扭动不止。
她也依然在向着她们蠕动,艰难地一寸寸朝前爬行,像一只受了伤的可怜毛毛虫。
那张七八岁孩子的脸可爱又粉嫩,但在披散的长发掩映下,又显出几分幽凉的恐怖。
她也还在说:“对不起,对不起,你们原谅我……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这样子的马晓看起来无法对人造成任何伤害,却又令人打心底里感到阵阵恐惧——或者说是一种离奇荒诞的恶心感更恰当。
还有什么是比一个被拆解开了的真人芭比娃娃更恐怖的东西呢?
在关厌所经历过的几场任务里,眼前这一幕不是最血腥的、也不是最危险的,却是最让她心理不适的。
唐秋低头盯着那张带有婴儿肥的脸,淡淡问:“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变成这样?”
可是马晓根本不会回答。
好像自从关厌点破她的手脚都反了之后开始,她和她们就不再处于同一个世界,只会重复说着道歉的话,并一点点一点点接近两人。
这样不是办法……很快天就要黑了,还不知道会再出现些什么危险。
唐秋转头与关厌对视了一眼,两人没有沟通,却默契地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她们一前一后,从那蠕动的躯干上方跨过去,避开那些胡乱扭动的四肢,走进了宿舍。
然后来到马晓床边,一左一右牵起被子来到躯干附近,直接盖了上去。
那诡异又怪诞的身躯被遮盖之后,关厌的心里似乎都跟着松了一股劲。
她们将被子从下方向内卷过去,把整个躯体裹了起来,然后一起用力,连被子带“人”抬起,直接走向宿舍阳台的窗口。
在这个过程中,那副躯干扭动得越发剧烈起来,挣扎得两人差点没抬稳。
用一种可能有点冒犯的形容——它就像一头意识到自己即将被送往屠宰场的牲畜。
“对不起……对不起……”
隔着棉被,马晓道歉的声音也变得闷闷的。
地上四条胳膊腿在她一叠声的道歉中,仿佛跳跳糖一样高高弹跳起来又重重落下,此起彼伏,像是在跳一场激烈的舞蹈。
终于,两人将躯体抬到窗口,直接扔了下去。
棉被在半空中散开,与那扭动的身躯一起落到地面,砸出一片飞扬的尘土。
外面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学生,但重物发出的巨响却完全没引起他们的注意,仿佛这件事根本不存在。
两人又回去扯下马晓的床单,一根根包起地上那些跳动的四肢,通通扔了下去。
关厌和唐秋都趴在窗口看了一阵,慢慢发现它们扭动的弧度和频率都变低了,直到十来分钟之后彻底停止。
关厌收回视线,心情复杂道:“这也太荒诞了……马晓怎么会变成这样?”
唐秋似乎也有点被震惊到了,摇摇头道:“她应该没出过门,不论发生了什么,都是在这宿舍里遭遇的。”
她们可以确定,这不是昨晚那件事所造成的结果,因为早上马晓的肢体都是正常的,要变异也不会等到现在。
可这宿舍里,有什么危险可以把人变成那个样子呢?
两人几乎同时看向卫生间。
规则之一——如果遭遇危险,可以立刻躲进卫生间,但如果水龙头流出红色液体,请尽快逃离。
在限定于302宿舍内部的规则中,似乎只有这一条有机会出现。
卫生间的门是虚掩着的,关厌伸手小心地推开它,下一秒便看见洗手槽内装满了鲜红色的液体。
那些液体溢了出来,顺着台子流下去,在地面形成了一片红色湖泊。
虽然如此,但也没人能猜到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关厌说:“马晓应该不会忘记这条规则,在看到红色液体时会第一时间往外跑的。但她还是出了事,那多半就是触发了最关键的那条——有些规则是相反的。”
也许,在水龙头流出红色液体时反而更不能离开。只是当规则被触发时,马晓已经没有机会了。
但这只是个猜测,除非再发生在自己身上,否则谁也不能肯定。
当然,不发生才是最好的。
宿舍规则中还有一条是男女生不能随意窜寝,即使关厌这边有了新情况,她们也没办法下去提醒二楼的求生者们。
于是二人尽早洗漱好,便各自上床等待查寝与熄灯。
而就在楼上两人无所事事的研究着那些规则时,男寝也同样有事情发生。
戚望渊走进卫生间,拿起架子上贴有“王铁牛”标签的漱口杯,接了一杯水,对着镜子慢慢的刷牙。
镜面有一道裂痕,刚好把他的脸从中间分成两半,将镜中人扭曲出一张怪异的面孔。
他看着那张脸,冒出了一个念头:那或许才是他该有的样子。
一个情绪淡漠、根本不在乎任何人生死、总会不自觉的对其他人产生恶意的人,该有样子。
但他只是突然这样想了一下而已——不带丝毫情绪的随便想一想。不悲伤,不快乐,更不为此而自卑自弃。
那些情绪对他来说是很难体会到的,上一次出现明显的某种情绪,还是在他主动向关厌提出组队邀请时。
他知道自己有病,一种整个社会都不怎么愿意接纳的病。所以开口时他有些犹豫,又有一点点……说不清,就是不想被拒绝的那种感觉,该叫什么呢?
他低头吐掉嘴里的泡沫,含住一口水漱了口,埋头吐掉。
下一秒,本该紧闭的水龙头忽然哗啦啦的流出了水。
是红色的水,或者应该叫它散发着血腥味的鲜血。
戚望渊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不急不缓的将牙刷放回杯子,又把杯子归位,调整到之前摆放的那个完美角度,并扯下旁边的毛巾擦了擦嘴角残留的水渍。
红色液体像疯了一样喷涌着,绝对远超这个水龙头该有的最大出水量。
尽管下方的出水孔根本没被堵住,槽中的血水却越积越多,似乎很快就要溢出来。
戚望渊将毛巾搭好,整理得没有一丝褶皱,一转头,从镜子里看见了出现在卫生间墙角的红衣小女孩。
她的长发搭在前面,一直垂到胸前,严严实实的挡住了整张脸。
身上的红裙子又皱又脏,仿佛刚从泥地里滚了一圈出来。
露在外面的胳膊和腿上有很多瘀痕,光着脚,右手还拿着一只比她更脏更破的芭比娃娃。
戚望渊皱了皱眉,觉得她实在太脏了,完全不想碰到她。
于是他转身开门,门把手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嘻嘻”两声冷幽幽的轻笑。
他又加大力道试了两次,终于咔哒一声拉开了门。
随着这道门的打开,那红衣女孩的笑声变得越发尖利愉悦。
于是,戚望渊刚刚抬起来差点踏出去的步子便又放了下去,甚至还重新合上了门。
转身之际,红衣女孩的笑声彻底消失了。
她还是站在那个角落里,缓缓地抬起头,发丝顺势向两边散开,露出一张青白色的脸。
一只眼睛透过发丝阴毒的盯着他,随后双手抬起,开始摆弄手里的芭比娃娃。
戚望渊默默看了一阵,迈步走过去,直接把娃娃抢走了,一转身扔进水槽里。
红衣小女孩:“……”
中空的塑料玩具漂浮在鲜红的血水上,随着水流飘飘荡荡。它身上那肮脏的白色纱裙也迅速吸满了血水,变成鲜艳的红色。
这似乎对女孩造成了极大的刺激——她猛地发出一声怪兽般的尖锐嘶鸣,水龙头也在这一瞬间忽然停止了出水。
洗手槽内的血水开始飞快下降,以极快的速度从出水口流下。
小女孩扑了过去,一把捞起被染得血红的芭比娃娃,再转过头,狠狠瞪了眼戚望渊。
下一秒,卫生间内的灯光闪烁了一下,恢复正常之时,女孩与血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洗手台干干净净的,没有留下一丝血迹,仿佛刚刚的事情全都是假的。
戚望渊面无表情的打了个呵欠,仔仔细细洗了一遍抓过芭比娃娃的手,才开门走出去。
宿舍内的胡志和唐夏神情平静,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卫生间里的动静。
天色很快黑了下来,那些让人心烦的知了鸣叫声总算消停了。
但是没过多久,蟋蟀又开始唱歌。
302宿舍以那种诡谲怪诞的方式少了一个人,关厌和唐秋心里都有几分不舒服,再听着那吱吱喳喳的声音,就更加觉得烦躁了。
这份烦躁持续了很久,直到外面传来生活老师查寝的声音。
关厌立刻散掉了所有情绪,打开门,警惕地坐在床边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