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似乎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被困在自己的身体里,放眼望去都是意识中无边的黑暗,想要换种口味,也是将灵视投向自己的身体内部,看看那些饱经沧桑但正在缓缓愈合的身体组织——这种滋味实在是算不得好。
但是闻音很快习惯了这种生活。
她分辨不出时间的流逝,也不浪费时间在计时上,偶尔在心中回忆一下日月前事的内容,模模糊糊地推理一番,再偶尔回想一下自己还是普通人类时的人生,虽然那些记忆相比于漫长的五百年而言早已经不甚清晰。
她都已经快要忘记自己曾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在和平的年代享受平凡的生活,似乎都已经成为了一个不可能再触碰到的美好幻影。
当然,这样的事情并不值得唉声叹气。在提瓦特的这段旅行,虽然写满了苦难和煎熬,但也是一段不失为美妙的旅行。
能切身体会到元素力的神奇和美妙,拥有坎坷却精彩的人生,遇见曾经想遇到的人,大抵也是一件美妙的事情吧。
更多的时候,闻音还是会思考眼前的困境,顺便在自己来到提瓦特之后的记忆里翻找答案。
在这种能把常人逼疯的漫长黑暗中,她摒弃无用的哀叹和惋惜,平静得像是一座没有感情的雕塑。
似乎很久以前也曾做过这样的事情。
第一次学会跟深渊并存时,好像就是这样,听着微不可闻的心跳声,等待着可能永远不会降临的天亮,那是身处黑暗者唯一的慰藉。
还会有天亮吗?
闻音不知道,正如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黑暗里待了多久,最开始意识苏醒时听到的声音再没有出现过,后来甚至都感知不到卡帕奇莉的存在,她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失去生命,灵魂飘在没有风的烬寂海里。
再后来,她已经感知不到肉体的存在,甚至没办法切换视角看到自己的身体内部,睁眼闭眼都是黑暗,好像宇宙中只有她自己。
没有声音,没有光亮。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是虚无的,连她自己也是。
闻音睁开眼。
其实这个动作没有什么必要,灵魂体是不需要睁眼闭眼的,而且这样的环境中,到处都是漆黑的墨色,睁不睁眼都没有妨碍。
但是她就是睁开了眼睛,就是仰着头,看着好像永远不会再变化的世界。
长久处于黑暗中,感知会慢慢变得迟钝,连思绪都仿佛变得迟缓起来。
她应该要开始渐渐遗忘了,关于她是谁,关于她为何会在这样的地方,关于她将要做什么。
于是世界慢慢陷入沉寂。
怎么又是熟悉的套路?闻音慢吞吞地想道。
过于迟缓的思维,让她思考问题时发问自己的语气都是轻忽的,仿佛像是一捧轻飘飘的云彩。
闻音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有点熟悉……有点像是之前被深渊力量侵蚀的时候。
——深渊这么顽固的吗?都已经被拔除了还能自己再找回来的?
闻音冷笑。这深渊力量不会真的觉得她是软柿子,就看上她了是吧?
可能是一时间怒火太盛,闻音顾不得自己现在控制不了身体,下意识想要拔刀。
再分一段灵魂做切片,顺手把这团深渊分出去——看她这次会不会又把深渊撕成碎片。
只是,这一次,一直存在的滞涩感不见了。
闻音感觉自己很自然地伸出手,从容地放在了腰间,只是扑了个空。
在自己的腰间,没有悬着半点像是刀的东西。
她微微沉默了一下,转而想去摸大概率被收进袋子里的长镰——诶,我镰刀呢,也没了?不对,袋子也没了?
她的能储存万物的小口袋,摩拉支票武器各色美食药材……全都不见了?
闻音的指尖稍微一顿,有点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干什么,转瞬一点毛茸茸的触感闯进了指缝,她下意识将那东西笼在手里。
很松软的羽毛触感,蓬蓬的,软软的,又似乎是温热的,亲近的,只是有些酥麻,引得指尖有瞬间的痉挛。
像是一个开关。
她先是可以操纵自己的身体,然后察觉到触感,然后听觉也慢慢恢复。
她开始听到鸟鸣声,壁炉间炉火跳动的声音,还有不远处有人压低声音交谈……再然后是嗅觉,她感知到一种暖烘烘的,像是被炉火烤的金黄的薄饼香气,不知名的馅料中带着油汪汪的肉香,又夹杂着某种奇异的清爽的草木香,一股劲儿地钻进感知中。
闻音觉得身体里的某个器官传来渴望的念头。
可能是昏睡的太久,营养供应不足了。灵魂体闻音面无表情地想。
她慢慢吸了口气,将手半挡在眼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光线流入太久未曾张开的眼瞳,带来生生的刺痛,即便是微弱的光线,也引起某种强烈的反应。
手上有伤,还没完全愈合,扭曲的,红色的,数条有些丑陋的疤痕,看起来像是被锋锐的利器切割出来的伤口。
而一瞬间顺着手腕极快速地攀爬下去的,数道深黑色的纹路,却是闻音异常熟悉且警惕的。
哈,居然真的是深渊的力量。
那丝漆黑的纹路最终离开她的手腕时,似乎还带着某种留恋般微微摩挲了一下,暗纹卷曲而后舒展,像是依赖和不舍,引得闻音提起一丝冷笑。
顺着指缝泄露进来的半点微弱薄光,闻音极快速地适应着周围的环境,好在这房间的光线昏暗,光线并不会带来太多生理上的疼痛。
至于那些细微的刺痛,很轻易就可以被忽略掉。
过了两分钟,闻音摸索着从床上坐起。
这是一张用整块的巨石打成的床,因而略有些坚硬,床面上搭着不知名的皮毛,看起来只经过简单的切割和鞣制,有些厚重和粗犷。
而房间的摆设,也处处透着一丝粗糙和说不出的古老韵味。
石壁上有数盏黄铜小灯,正散发着暖黄色的光辉。
不远处的桌边,响起一道温和欢快的声音。
“你可算是醒啦,诶,醒的时候也很不错,刚好赶上今天的晚饭哦。”
闻音早已经察觉到他的存在,但尚不能清楚视物的眼睛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知道是个少年人的身形。
但这个声音,却说不出的耳熟。
她极快地眨了下眼,看着那道轮廓在眼前慢慢变大,然后似乎是伸手在眼前晃了晃。
“是还没恢复好吗?这孩子怎么看上去傻傻的。”又是一道陌生的女声响起,听语气没什么恶意,反而带着点笑。
“受了那么重的伤,能醒过来就已经是奇迹啦,只要醒了,后面可以慢慢养……”
少年凑近些观察闻音的瞳孔,看她眼中光芒并不混沌,有些欣慰道。
这位陌生的旅客应该只是刚刚苏醒意识还有些茫然,并不是真的脑袋出了问题,那就好办。
他正准备回到桌边,端些暖洋洋的暖汤回来喂给刚刚醒来的病人,却不成想被人一把抓住手腕,对方的手心有些凉,但力气却出乎意料的大,和那看起来有些单薄的身影全然不匹配。
“诶,小姑娘,你可别恩将仇报——”大概是闻音这架势太像是要寻仇,桌边坐着的那人心道不好,一个闪身极快地到了二人眼前,抬手就要分开他们俩。
闻音先一步松开了手,让那女人的动作落了个空。
她像是生怕自己错认一样,又仔细地看了看那少年。
视线还没完全清晰,但是已经能看得出这人的面容了,之前的熟悉并非错觉。
“……温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