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是把她当成伙伴,但是,但是——对于她那样的存在,我们……应当都不算什么吧?”阿瑠沉默了好久,才小声道。
他何尝不希望自己是雷鸟的伙伴。
只是,对于鹤观人民如同神明的存在,真的会将目光投注于这些渺小而脆弱的生命上吗。
“飞鸟与鱼群,山边的小鹿和旷野的甜甜花,如果阿瑠因为喜爱他们而停留,也会觉得她们是不值一提的渺小存在吗?”
闻音反问。
她没有接着再说下去,说到底,这是阿瑠和雷鸟之间的故事,有些话,须得卡帕奇莉醒来后亲自来说。
如果当真还有机会唤醒她的话。
而闻音做的,不过是撬动些阿瑠的心房,让他思考些从前可能想过却不敢细想的问题罢了。
果然,小孩自此陷入了沉默,很久都没有再说话。
或许他心底也曾有过这样的犹豫,喜爱他的歌声,甚至约定好明年再与他见面的雷鸟——对于她而言,自己到底算是什么呢?
一片茫茫的雾气里,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渐渐隐没。
大的身影一步一步都很坚定,抬手便唤起庞大的雷元素风暴。
小的那个有些犹豫和茫然,却慢慢朝着大的那个身影靠近了。
不管怎么样,他都想再见一次卡帕奇莉,将那首不曾唱完的歌,再唱给她听。
*
“不需要神之眼就可以驱动元素力……”
“你……是个例外。例外,是永恒的敌人。”
闻音刚又踏进稻妻城,就察觉到空气中极度异常的雷元素动荡。
一只巴掌大的深紫色小鸟站在她的肩头,细微地扇动了两下翅膀,和身旁人类如出一辙的明亮黑色瞳孔慢吞吞地眨了眨。
“影怎么天天斩人斩个没完的——不对,好像只是个人偶壳子。”
卡帕奇莉探头探脑,到底没压住心里的好奇:“阿瑠的灵魂很稳定,要不我们去看看热闹?”
阿瑠的灵魂停留在鹤观几百年,再坚韧的灵魂也不免枯竭,早已经陷入了沉睡,卡帕奇莉想要完成他看看世界的愿望,遂利用自己的力量将这孩子的灵魂一同带了出来。
至此,那座位于稻妻最南边的小岛在见证了数百年的循环之后也终究归于沉寂。
而阿瑠,想必经过一段时间的温养之后也能再度醒来。
“阿瑠还好着,倒是不让人担心,只是你,才刚刚找回一小部分的力量和灵魂,别不小心随着我的邪眼一同化作飞灰。”闻音抱着肩膀,冷淡地轻嗤一声。
但她的表情却带着些松快,看起来心情颇佳。
卡帕奇莉抖抖羽毛,丝毫不心虚地挺起胸脯。
“好了好了闻小音,不要学着我以前的说教,我那时候不也是为了你好嘛。什么你的邪眼我的邪眼,说的那么生分,我们可在一起待了整整五百年,我的就是你的。”
你的也是我的。
小雷鸟的算盘打的啪啪响。
闻音眼睫一眨,来自于远处千手百眼神像的动静尽收耳底。
随即她从自己的空间里扒拉扒拉,抽出一件黑色长衫披在身上,这衣衫的袖口和下摆都做黑金祥云纹,看上去极有璃月风格,衣摆随着鼓噪的风声荡开,倒衬出一片缥缈仙气。
闻音凌空一跃,身形便穿梭于屋顶之间,极快速地朝着千手百眼神像逼近,同时她随手将披散的长发扎成高高的马尾,又取了个精巧的面具扣在脸上。
这长衫是少年身形的款式,好在闻音身量尚可,倒也将这一身风骨撑开,再配上那高高的马尾,腰间悬挂的长刀玉环,当真像是一位来自璃月的少年侠客了。
干坏事之前,总得把自己的痕迹先抹掉,不至于叫人想到至冬执行官身上来,起码明面上不能有丝毫疏漏。至于为什么一定要干坏事——卡帕奇莉就差在头顶写着“我要搞事”了。
闻音也想亮出身份打个痛快,但稻妻和至冬开战这种事,想想到底不美。
“这家伙自从五百年前就缩在壳子里当缩头乌龟,今日便瞧瞧能不能把她打出来。我自己估计不行,但是加上你,我们俩可不怕她。”
卡帕奇莉展翅飞在闻音身边,身形比刚刚站在她肩膀上时更大了些。
无论闻音的动作快到何种地步,雷鸟都能轻松写意地跟在一旁,以雷霆为力量本源的雷鸟,高速只是她所有能力中最不起眼的一项。
闻音只在身形挪移间瞥她一眼,不免为小鸟雄赳赳气昂昂一副找场子的模样感觉到好笑。
找回记忆的雷鸟,想起自己和阿瑠之间心伤过往的同时,也不免想起自己被雷神的人偶一刀斩落的可怜遭遇。
虽然卡帕奇莉也知道这件事情是她做的不对——但是影这小姑娘也太不讲情面了些!好歹坎瑞亚灾厄的时候她也帮忙了来着。
……虽然只是顺手帮了一点点。
她们和千手百眼神像之间的距离不断拉近。
“我会将你,砌进神像里。”
神明冷淡的嗓音自极近的地方传来,对于闻音和卡帕奇莉而言,穿越这样的距离不过转瞬。
汹涌的雷暴瞬间扩散,雷霆声也随即炸响,雷电将军自胸前缓缓抽出一柄深紫色的长刀,雷弧在其上炸裂,跳动着属于神明的至高无上的力量。
仿佛遮天盖地般的深紫色领域张开,转瞬间将旅行者的身影吞没。
而在领域合拢的瞬间,一旁的托马好似听到一声清越的鸣啼,眼前一闪而过一道弧光。
转瞬,雷光弥散,旅行者的身影消失不见,徒留派蒙惊慌地伸手向前,却什么都没有抓住。
“旅行者!”派蒙着急地转圈圈。
托马有点愣怔。
刚刚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眼前一闪而过,但又好像只是他的错觉。
那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如果不是轻如云雾的袍角擦过他的侧脸,因为高速而异常锋利,印在脸颊上留下一丝刺痛,他甚至会恍然觉得那只是一场错觉。
托马微微低下头,侧脸上被高速划过的衣袍扫过的地方,缓缓凝出一滴鲜红的血珠来,随着他低头的动作滚落到地面上。
“熟悉的气息,是错觉吗……”
好像曾经在神里屋敷,在某一个炎热的夏夜里,在蝉鸣声中。
托马听到对方踩着木阶跳跃的声音,风送来她身上的一缕冷冽的冰雪气。
*
雷元素领域缩紧的瞬间,荧被困入其中,最后的一瞬,她也尽全力去触碰不远处派蒙的手,但最终没能成功。
极致的黑色覆盖了视线,随即,空旷的平台拔地而起,极高的像是来自神社的古老鸟居分立于高台旁侧,因为时间太久,鲜亮的朱砂色褪去,好似是一片干涸血迹般的深红。
连天空都是茫茫的红色,如果这还能被称之为天空的话。身处其中,好像是被旧时代遗忘的臣民,长长久久地被困囿于失落的故土。
平台上布满了大片螺旋的纹路,布满了岁月遗留下来的古老痕迹,不远处,刚刚对他们斩出一刀的雷电将军,正盘膝而坐,面容平静而冷漠。
下一瞬,她睁开了眼睛,眉目似乎极浅淡地一皱。
不,不一样了。
荧恍惚觉得,眼前的这个“雷电将军”,同外面的那个并不是同一个人。
这种冷淡和漠然,比起只是无悲无喜的雷电将军,好似——更像是一位神明。
但荧却也又意识到,这位神明好像并没有再看自己,而是越过自己,再看什么其他的人。
荧下意识回望,立即警戒起来,抬手召唤出无锋剑。
在她身后不过十米开外的地方,正凭空而立着一道黑影,那人一身黑衣,连容貌也被面具遮盖,只露出线条锋利的下颌,肤色雪白,好像是混沌中唯一的亮色。
看身形,好像是个来自璃月的少年侠客。
那人手上持一柄同身高近乎等长的巨大镰刀,镰刀通体乌黑,只刃峰与暗纹是血色般的深红,好似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因而残留着亡魂的鲜血,而在那身影之后,一只足有数十米高的巨大雷鸟仰天发出一声啼鸣,刺进耳膜带来生生钝痛。
磅礴的雷电气息在雷鸟身周轰响,每一根深紫色的翅羽都好像迸溅着细碎的雷火,喙间亦带着凛凛寒光。
跟雷鸟硕大的体型相比,那少年原本坚韧有力的脊背看上去也异常纤弱,但他凌空浮在雷鸟身前,镰刀一转划过空气,带起一道冷薄的气流,周身冷厉气势却不像是雷鸟的附庸。
荧的目光在那镰刀上顿了一顿,觉得好似有几分熟悉,但那人的模样又分明叫人觉得陌生。
但那种熟悉感……
没等荧想出个一二所以然来,空气中的气息已经涌动成压抑的暗潮。
雷神从半空中站起身来,手边薙草之稻光微微抬起。
“与永恒相距最远的人,以及,你们二位——我对你们很感兴趣。”
“喂,影,不要装作不认识我吧?”卡帕奇莉身形变大了数分,声音也异常洪亮,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雷霆乍响。
闻音看到荧谨慎地后退了数步,面具之下的嘴角弯了弯。
这一下子,荧应该不用去天云峠跑任务了,倒是会少了一部分委托收入。
“你应该已经死了。”影表情平平,持刀的手没有丝毫动摇,神情也没有丝毫又见到故人的欢快,好似从很多年以前,她就已经彻底摒弃了感情,一心只为追求永恒而存在。
“作乱稻妻,将军必然不会留你存在,无论你有什么苦衷。哪怕你因缘迹遇复生,也不应该扰乱将军执法。”
闻音注意到,影虽然面色平静,说道“复生”一词的时候,还是没忍住看了自己一眼。
那一瞬间,那双深紫色的瞳孔,似乎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