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关在地底的人们,分辨不出白天和黑夜。
他们就好像突然被丘丘人关进猪圈里的小野猪,不需要思考明天,也不必思考生活,只需要听话就足够了,虽然听话也不能减轻被实验时的痛苦。
闻音他们一行人刚被关进去不久,就看见隔壁有几个房间里关着的试验品被穿着白衣的实验人员提走。
唯一幸运的事情可能是,实验区域离他们所在的位置比较远,无论那里的试验品们如何惨叫都不会对尚还被关在牢狱中的其他人造成什么影响。
闻音却不一样。
寻路的风元素暗流偶尔也会将那些低哑的嘶吼和泣血般的哀嚎送回耳畔,期间夹杂着实验人员们冷静且有条理的发布命令的声音。
但闻音仍然安安静静地垂着眼,将一切干扰都排除在脑海之外,只不断完善自己脑海中的地下邪眼工厂地图。
周围刚刚被押送进来的人们大多已经对自己所处的情况有了猜测,只除了个别还不肯认命,其余的也都同闻音和鹿野院平藏一样,缩在角落里不动弹。
这种安静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先前被带走的人再被送回来为之。
周围嘈杂起来的时候,闻音也分出一丝微薄的注意力,掀起眼睑朝外面看去。
那些白天被枪指着自己走出去的人,晚上是被拖回来的,一个个低着头不动弹,任由愚人众的士兵将他们丢回房间。
不知道的人甚至会以为他们已经死了,露在外面的身上布满了血痂。
一点清晰的血腥气渗进鼻翼,气味并不浓重,但这种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气息,对于其他房间里关着的那些此前并没有见过血腥的民众来说,却是极度的恐怖。
地面上也洇开一条条深红色的血痕。
一声尖叫从斜对面的牢房中响起。
那里关着一个中年男性,闻音在来的路上跟他关在一个舱房中,听到过对方的咒骂。
很难想象对方粗粝的嗓子怎么能发出这么尖锐的声音,像是绷紧的琴弦骤然断裂,弦尾擦过琴面铮铮两声。
像是骤然给人们紧张而濒临崩溃的情绪打开了一个发泄的口子。
从这一声尖叫开始,原本寂静的廊道两边响起一连串的怒骂、哭嚎和哀求,各种声线,各种哀切的语气捻揉在一起,像是一场演绎在大剧院上而注定是悲剧的荒唐歌剧。
那第一个发出尖叫的中年男人甚至骤然从藏身的角落爬出,双手狠狠摇晃笔直的金属栏杆,尽力将脑袋往外面凑,脸上被硌出红痕也不停,反而更加狰狞地朝着外面嘶喊。
“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我儿子是天领奉行的人,他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这些强盗,刽子手,疯子!放我们出去!!”他疯狂地捶打着手下的栅栏,好像这样能将心底的恐惧一同发泄出去。
他被那些被拖回来生死不知的人吓怕了。
之前无论心中有怎样不详的预感,人们都可以安慰自己万一没事呢,万一自己运气好呢——但当现实血淋淋地摆在眼前之后,没人还能抱着这样天真的念头缩在后面了。
闻音冷静的目光扫过那人。
把天领奉行搬出来应该没用——没见天领奉行的明星侦探小鹿也在那里蹲着没吭声么。
愚人众的士兵这些年接触过不少“货物”,对于中年男人这样的表现早就习以为常了,面上丝毫不见紧张,甚至有人像是看戏一般笑嘻嘻地站在一边,对着精神崩溃的中年人指指点点,语气像是在谈论某种可回收利用的肉猪。
“他这么精神,没准可以用作大人们最新的那个实验……关于最新版x-2903邪眼作用时间的那个,瞧他这模样,应该能支撑很久呢……”
“天领奉行,嗨呀,咱们这里天领奉行的同心都抓过多少个了,先前九条家不是还送来几个与力呢……”
鹿野院平藏的耳尖微微一动,唇不动声色地抿起。
各种哀求的声音在周围响起,像是海洋一般将闻音包裹在中间,她却不理会,偶尔压低声音抽泣两声当做附和,目光也只是落在眼前一片雪白的地面上,并不往外看。
只是,“试验品”们被带到八酝岛上的一路不曾停过抱怨和哀泣,又几乎没进食过,身体状况并不算太好,这会儿闹了没多久,大多数声音就已经消停了。
人都是有从众心理的,察觉到环境里的声音变小,也会自发地减小自己的音量,以至于很快,周围空气里就只剩下中年男人一个人的呼声。
他已经半疯了,但其他人大多还清醒着,有些抑制不住恐惧的,甚至用手捂住自己的半边脸,不敢再让声音泄露出去。
空气中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中传来回声,听起来莫名有些恐怖和渗人。
咔哒咔哒的声音传来,是愚人众的制式军靴落在金属地面上的声音。
闻音抱着肩膀坐在原地,目光却微微抬了抬,看着那熟悉的军靴从自己眼前走过,瞳色中闪过冷色。
“哗啦——”门前的锁被打开,然后小小的牢门一开,那士兵走了进去,手中端着的长枪呈棍状骤然一击,精准地落在那两眼猩红的中年男人胸口上,对方原本朝着门口踉跄爬去,连一步都没迈出去,就被巨力击中,像是破口袋一般向后跌去,狠狠地摔在纯白色的墙壁上。
好像是断了几根骨头,那男人发出惨厉的哀嚎声,身下也慢慢洇出血来。
他活不成了,那只是个普通人,失血会慢慢带走他的生命
。闻音冷静地判断道,瞳孔里却并没有丝毫怜悯或者不忍。
她有能轻易在顷刻间撕碎这些愚人众的力量,却以一种近乎漠然的态度,旁观这一场惨案的发生,连心底都是一片冷漠的平静。
如果换一个时间和地点,闻音或许会救他,不为了别的什么,只是单纯出于对生命的敬畏罢了,顶多掺杂一丝个人喜好。
但是现在,为了自己的计划,她也不会做多余的事情。
或许太过残忍,但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就像是对面的鹿野院平藏,也做出了跟闻音一样的选择。
他们的目的,都不是简单地脱身离开,也都不会贸然行事。
那愚人众似乎没想到,自己巨力之下的一击居然没能直接带走这人的性命,有点诧异地打量了这人两眼。
外面他的同伴嘲笑道:“你也不行啊——”
“行了,他生命力这么强也是好事。给他送到实验室去吧,这不就是那群那人想要的生命力顽强的实验体么。”
牢房中的愚人众单手拎起来自己的枪,另一只手扯住中年男人的领子把他往外扯。
血痕一回一出,新的血痕覆盖了上一批人被带回来时的留下的已经干涸的痕迹,将本就有些脏污的甬道再度覆上一层刺眼的鲜血。
走之前,那愚人众士兵转过身看了牢狱中关着的其他试验品一眼,哼笑一声:“你们可别学他,这样也许能活的久一点,万一就有幸能活着出去呢……”
听到有机会活着出去,有几个人抬起带着希望的眼睛,更多人却仍然麻木地蹲在地上,已经被刚刚这一场杀鸡儆猴吓怕了。
几个愚人众过来清洁廊道和空出来的牢狱。
一个水铳重卫士将自己枪中的水泡沫朝地上喷,这里喷一下那里喷一下,看起来快乐的很,他的其他几个同伴相比之下就辛苦多了,正拿着抹布和拖把一点点即将血污擦拭干净。
“大人这洁癖也忒严重了——有洁癖的人还在这里搞什么白色地面,天天清理这些血麻烦死了,看着还恶心……”
似乎是肯定长官不会在,他们言语中颇为大胆。
“喂,喂,几位大哥,拜托你们行行好……”
闻音对面,刚刚状态还有些异常的鹿野院平藏已经完全恢复了,这时候取出一袋子摩拉,朝着几个愚人众士兵晃了晃。
愚人众士兵原来想呵斥他几声,看到袋子中的摩拉闪光之后微微一顿,凑过去看了他两眼。
“想干什么,小子?”他问,语气并不太好。
“那个,长官,能不能透露一下,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抓我们过来是怎么回事……”鹿野院平藏脸上的表情带着点谨小慎微,看上去还有几分惊慌,小声而恳切道,“我知道求您放我出去也不现实,但是在这里瞎猜也实在叫人担惊受怕——还求您给我一个痛快,告诉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着,他利落地将手中的摩拉袋子往外一递,塞进愚人众士兵手里。
这话进退有度,愚人众士兵不可能放他们出去,倒也不吝啬叫他做个明白鬼,再加上摩拉也相当到位,当下叫鹿野院平藏附耳过来,他低声朝对方说了几句话。
闻音也在这时候,终于探出了博士实验室的大概位置。
据闻音对博士的了解,对方应该就居住在实验室附近。
出乎闻音意料的是,虽然这座位于地下的邪眼工厂布置的复杂而弯绕,但博士的实验室倒是没有刻意隐藏,几乎是大大咧咧地放在整座地下工厂的最边上,经过探测,就是八酝岛的一座峭壁边,甚至还有通向外面的出口。
有些奇怪,但是倒也并不是叫人极度震惊,更不会影响闻音的计划。
于是,等到这座严密精苛的地下工厂迎来一个小小的松弛期,两班愚人众士兵换班的时候,闻音一脚踢开了牢狱的门,门锁早就砰然断裂,连丝毫声音都没有发出。
愚人众的士兵每过半小时巡逻一次,临到换班的时候就是一个小时巡逻一次,上一波巡逻的人刚走,中间一个小时的时间,足够闻音杀到博士的实验室去了。
而在闻音一步刚迈出之后,一点近乎于无声的细响在对面的牢室中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