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音没心情同他废话,只是懒洋洋地补充了一句。
“对了,你的本体其实还没有死——我想应该告诉你一声。”
他还活着,只可惜,你不能再活着了。
闻音向来是睚眦必报之人。
她站在一旁,看着这个复制体胸膛剧烈地起伏,看他眼睛里的怨愤几乎要溢出眼角,冲出眼眶。
只是随着他气力愈发变短,他的脸颊也渐渐变得毫无血色,生命力正飞快地离开这具身体。
眼看就要断了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他突然笑了,先前的狂怒从他的眼神中慢慢褪去。
他或许是狂妄,但从不愚蠢。
他不过思量片刻,竟有些能明白闻音和女皇想做的究竟是什么了,眼神里慢慢透出一点诧然来,又慢慢凝固成一成不变的深海般的平静。
闻音直觉对方还有话想说,但是最终,也只看到他嘴唇轻颤两下,溢出最后一声笑来。
最后的时刻,他依然不觉得自己失败了。
什么算成功,什么算失败?他自负拥有人类至高的智慧,怎么能忍受自己仅作为另一个人的复制品?
多托雷半阖上眼睛,脑海中竟然也像普通人类一样走马观花起自己的一生来。
这样的命运,回顾来竟然觉得有些好笑。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几秒,他缓缓比了一个口型。
他说——祝得偿所愿。
闻音能不能赢?他不知道。
但如果闻音胜了他,最后也不能赢的话,倒是显得他更可笑了。
闻音静静地看着,看着对方气息一点点断绝,眼瞳里的光也一分分淡下去,最终归于沉寂。
那个没死透,这个总死透了吧?
眼瞳里一点深红的光,慢慢地淡下去,像是满足了的样子,背后的黑色暗纹也沉寂下来,敛去来自深渊的气息。
身后挣扎出些许动静来,闻音侧头望去,就见小人偶从地上慢慢挣扎起来,因为刚刚和闻音一番打斗,如今脸颊还有些苍白。
他怔怔地望过来,眼睛里渐渐有泪光凝聚。
“结束了么?”他问。
月光从云层中探出一角,映在他比月光还要洁白的脸上,照得那点泪珠都剔透晶莹。
闻音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他。
“结束了。”她说。
*
须弥城近日暗潮涌动。
先是在职已久的大贤者横死,据说是引用过度咖啡所至,影响了好一阵咖啡馆的生意,再然后是就职代理贤者的学者卡菲尔就职当夜就离奇失踪,甚至传出些他是敌国间隙的消息。
直到后来教令院重新择选大贤者,经过学者们的一致推举,生论派贤者成为新一任的大贤者,并带领其他教令院的学者们以及须弥民众们欢迎小草神回宫,须弥城的动荡才告一段落。
混乱的时局,也最终停歇。
今日,正是小草神被迎回须弥城花车游行的日子。
民众们早就得到确切消息,知道这次不会再像上一次被放鸽子,早早就来到街头巷尾等候,期待能够早些面见神明。
高树掩映之下,有两道身影远离挤挤挨挨的人群,闲适地站在一边。
正是闻音和小人偶。
闻音手里正在拆一封今早刚收到的信件。
字迹不大熟悉,说话的口气倒还是认识的。
是空的信。
她读了几句,眉色好似轻微地舒展了些,指节也轻缓地敲击着一边的墙面。
却听一边小人偶突然欢呼了一声。
“纳西妲的花车来啦。”他扯了扯闻音的手臂,示意她抬头去看,把注意力从空的信件上移走。
小人偶一向不大喜欢空——或许是当时在桓那兰那的事情还是给他留下了一点不好的回忆。
“不下去看看么?”他问。
闻音摇摇头,耳边的深蓝色耳坠随着她的动作在空气中划过一个清晰的弧度。
“到这里就可以了。”她说。
语气里并无遗憾和不舍,眼睛里却好好像浮起一层浅淡的叹息。
须弥的事情已了,想来要不了几天,她就会被调回至冬。
总有分别的时候,与其等到有一天反目成仇,不如趁早离开。
能同行一路,已是缘分。
人这一生,又能同多少个人有这样的缘分呢?
闻音微微垂下眼,正好对上下方的花车上,纳西妲笑望来的一眼。
新生的神明扬起一副笑颜,眉梢眼底都写着幸福的笑意,几乎要跳起来冲她挥手。
笑声,歌声,喧闹而幸福的人声,一瞬间离闻音很近很近,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但她不曾迈上前一步,只是隔着人海和纳西妲对望。
闻音伸出手,冲着纳西妲的方向轻轻地挥了挥。
直到花车的影子远去了,她从容收回手。
除了小人偶,没人再看到——闻音的手腕上系着一条短链,上面坠着一枚浅绿色的神之眼。
蓬勃而旺盛的生命力,从那神之眼上轻轻透出来。
*
“咦,兰拉吉,你在看什么?”兰帝裟吧嗒吧嗒走到兰拉吉身边,顺着它的目光往远处的须弥城望。
如果闻音在这里,应该就能认得出,这是她第一次遇见兰拉吉的地方。
兰拉吉将小短手捧在脸颊边,望着远处的城池出神,过一会儿才回答道:“在看花车。好多次太阳落下了,那菈们迎回小草神,花车很大,很好看。”
兰帝裟随手摸出一个圆果子啃了起来:“我们之前,见过她。那菈笨笨带我们去。”
“那菈笨笨,现在应该就在欢庆的那菈中,听着那菈们唱歌吧?”
兰拉吉晃晃脑袋:“不行,我要回去练唱歌了。”
“学会那菈们唱的歌,下次再见面,唱给那菈笨笨听。”
“那样,那菈笨笨,会再愿意做兰拉吉的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