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台四周像是起了一场飓风。
太多太多的平民其实早已经当今的制度不满,哪怕他们之中没有人上过审判台,但是他们总有被贵族欺辱过的过往,死于贵族之手的朋友,或者沦为贵族玩物的亲人。
在被恶与欲裹挟的枫丹,一切不堪丑陋的事情都可能发生。
新生的神明到底经验不足,尚不能完全控制这些蛀虫,即便她提倡正义,热衷于亲身参与审判——带来的正义也约乎为零。
不妨将这淌浑水搅得更乱一些,不妨将事实彻底地摊到明面上——审判台是一个很坏的地方,上来的人就没有能活下去的,但这也是觐见神明最简单的办法——
不过,此前并非没有人向神明提出抗议,而那些人,大多早已经埋骨荒野。
“大胆!一个卑贱的歌女——谁允许你这么说话!”一个贵族没有忍住,当庭站了起来,手指直指向闻音的鼻子,要不是被旁边的伙伴拦着,恐怕会扑上来给她一个耳光。
“霍德罗大人,没错吧?”闻音将视线转向他,声音冷冽得如同审判台四周的新雪。
“一个月前,您在巴弗勒歌剧院杀死两名歌女,半个月前,您在中央城工厂当众鞭笞了一位工人,使得他当场毙命,三天前,您的蒸汽车在路边撞死了一个无辜的路人——这还只是近一个月的数据。”
“敢问尊贵的水神芙卡洛斯大人,这位霍德罗大人该当何罪?”
霍德罗瞬间跳脚。
“那些都是低贱的歌女和工人,我可是贵族——”
“哦?歌女是奴籍没错,但是工人和普通市民,在法律规定的地位上可和诸位贵族大人们没有任何区别。”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年新修正的法典里明确地提到过这一条,里面甚至提到,除了奴隶的主人外,任何人都没有杀死奴隶的权利,违反者将受到重罚。”
“您并非是巴弗勒歌剧院的拥有者,所以您杀死歌女、工人和市民,每一项单独拿出来都足够您上一次审判台,最高审判官那维莱特大人,我说的没错吧?”
那维莱特似乎没有想到闻音会点到自己,有些诧异,但很快就点头笑笑。
“没错,你刚刚说的这些,法典里都有提到。”
霍德罗还想挣扎:“你这是污蔑,这些事情我都没有做过——”
“他撒谎!”人群中突然响起一个极高的嗓门,一个身材壮硕的壮汉奋力地高高举起手,“我是那个工人的同事,霍德罗伯爵就是当着我的面打死了那个工人,仅仅是因为他碍了伯爵大人的眼!”
在仍然寒意凛冽的深冬里,那个壮汉突然脱下了自己的外衣,露出后背上数道狰狞的鞭伤:“大家看看!这些也是霍德罗伯爵留下的,他那天在工厂四处闲逛,见谁不顺眼就给谁几鞭,绝不是我在撒谎——”
“我也是那座工厂的工人,我也亲眼所见——”
“我见到那个路人被活活碾死的场景!”
“半年多前,霍德罗伯爵还当街杀死了一个须弥来的普通客商——”
一个又一个不同的声音在人群里响起,每个人都在指控霍德罗的罪行,警卫队有心去抓,却被人群中数个穿着黑色长风衣的人拦截住,对方带着漆黑的面具和兜帽,连是男是女都看不出。
如果闻音回头的话,她就会发现这些帮她拦截警卫队的老朋友——
赫然是愚人众债务处理人。
潘塔罗涅抬杯喝了口水,掩饰住了唇边一闪而过的笑意。
审判台上的贵族们逐渐燃起了怒火,闻音放眼望去,几乎每张脸写满了愤怒、冷笑和鄙薄。
终于又有一位贵族没有忍住。
“身为奴隶认不清自己的身份,这审判台哪有你说话的地方!护卫,把这个不知死活的歌女当庭乱刀砍死,台下的暴民也都押到审判台上一一处以极刑——”
闻音故意露出一点讶异来。
“这位大人,应该就是艾莫维公爵吧?您好像并不是当期的审判官,似乎并没有处决别人的权利——而且——”
闻音拉长了声音,看着被艾莫维召唤到自己跟前的几个卫兵中的一个,眼睛里闪过一抹隐藏极深的不忍。
“您应该是艾莫维公爵的护卫长?听说您有一个一年前病死的妹妹——您有怀疑过她的死因么?”
眼前高大挺拔的护卫长不易察觉地一颤。
闻音瞬间意识到了,对方并非毫不知情。
她心中的一点不忍消失得干干净净。
果然不必抱有期待。
她于是提高了声音,眼瞳里像是点燃了烈火:“看样子您是知情的咯?知道你的妹妹被艾莫维公爵凌虐致死,快要咽气的时候都喊着你的名字,希望自己的哥哥——她心中的英雄来救她,最后死不瞑目,满身都是烫伤和割伤,连那张娇艳的脸都被剥下来成为公爵的私藏——”
“你说的是真的?!”人群中骤然传来一声惊怒的哀嚎。
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妇女,身着破烂的裙裳,手中的购物篮子被扔到老远,她大力挤进人群,鞋子、帽子都被挤掉了也浑然不觉,最终她赤着脚站在最靠近审判台的地方,仰起头看着上面站着的高大护卫长——她的儿子,声音极尽沙哑地问。
“她说的是真的吗?你的妹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