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局◎
谁又能猜到, 血渊禁地竟是最接近世人口中天界的地方。
正因如此,才会有这般多大妖选择在此隐世,以躲避雷劫。
而这片棎木林则是隔开两个世界的屏障, 屏障外的大妖们穿不过这片棎木林,“天界”生灵亦受琉璃界中法则束缚,不得来此。
如今,世人口中的天界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走向消亡。
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现状。
随着天地灵气的枯竭,神族不得不牺牲自己, 利用棎木来吸收自身神力滋养大地, 以维系这个世界近万年的运转。
苍梧则在极力探索另一条路。
——抢占琉璃界。
讽刺吗?十万年前, 玄羲因创下这方世界而被投入无尽轮回, 十万年后, 这方小小的琉璃界竟成了他们唯一的出路。
可是, 想活着, 又有何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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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嫣与谢砚之赶到锦羿所说之处, 已是半盏茶工夫后的事。
呈现在他们眼前的那片树林尤为奇特, 外观似榕树, 生有无数气根, 可那叶片又与银杏相似,且两面皆生有半寸长的尖刺。
看到这里, 颜嫣心中明了。
这一大片果真是棎木。
她下意识仰头,想看谢砚之是何反应。
谢砚之却不知怎得了。
面色看上去显得格外苍白, 似还有丝丝缕缕魔气在往外冒, 颜嫣心中骇然,心道:他这是怎么了?
同时间, 青冥也看出了他的异样。
连忙传音问道:“君上, 您可是又要压制不住那些四处乱窜的魔息了?”
谢砚之与魔骨融合至今, 已半年有余。纵是如此,仍未能彻底压制住那些蠢蠢欲动的魔息,来到血渊禁地后更甚,时不时冒出头来干扰他。
有好几次,青冥甚至都能看见那些失控的魔息一缕缕自他体内渗出。
可前些日子他明显还能控制得住,从未有哪一次,似这次般严重。
青冥想,许是此处杀戮太重所致。
莫说刚与魔骨融合不久的谢砚之,连他都有些受干扰。
念及此,青冥不禁发起了愁。
也不知可会对君上造成多大的影响,上一次他被百里烬植入魔神之心时花了整整十年方才恢复神智,这次,又需花上多长时间才能彻底调理好?
谢砚之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已然抽不心神来回复青冥。
这个地方让他感到尤为不适,仿佛浑身血液皆已沸腾,有股难以言说的亢奋。
这种感觉于他而言并不算陌生。
他若不曾融合魔骨,倒能扛得住,可现如今这状态,当真难说。
谢砚之强行压制住心中的燥意,正欲带颜嫣离开。
下一刻,位于正前方的那片棎木林从中间裂开,生生给他让出一条路。
显然,是在明目张胆地邀约。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皆是一愣。
待颜嫣看清道路尽头,那棵棎木上所挂着的尸体的相貌时,表情不受控制地僵了僵,即刻扭头去看谢砚之。
谢砚之亦是满目惊愕,瞳孔骤缩,那具尸体不是别人,而是鸿原……
与此同时,谢砚之脑海中骤然响起一把并不算陌生的嗓音。
“你师尊是那场浩劫中第一个主动献祭自己的神族。”
就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谢砚之便已知晓此人的身份。
他即刻敛回心神,叮嘱青冥照顾好颜嫣,尾音才落,于顷刻间消失在众人眼前。
此情此景,看得颜嫣颇有些迷茫。
若没认错,方才那个被挂在树上的,分明就是她在回溯镜中见过的鸿原。
鸿原既是先天之神,又怎会这般被人挂在棎木上?搞不清状况的颜嫣连忙去问青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青冥亦是满头雾水,表情颇有些纠结:“啊这……我也不知道啊……”
“当年君上被鸿原上神亲手打入无尽轮回,我便也找了个法子跟来琉璃界,却不想那苍梧小儿竟这般诡诈,设计将我与魔骨一同封印在蚀骨深渊中。”
“我可不似君上那般神魂不灭,若不是你及时掉进蚀骨深渊,将我带了出去,我怕是真得交代在那儿。”
“也正因如此,再往后天界又发生了何事,我一概不知。”
……
二人说话间,谢砚之已然抵达苍梧所在的那座神殿。
曾经宏伟壮观的宫宇尽数倒塌,纵是有玄羲的记忆,谢砚之仍花了许久,方才将它与记忆中的模样对上。
这片废墟中唯一的生机,是那不断向外蔓延舒展开气根的棎木。
蓝衣仙人孤独地坐在被藤蔓缠绕吞没的神座上,与谢砚之遥遥对望。
“十万年了,我们又见面了,玄羲。”
许是太久没用这副身躯来与活人说话,他嗓音微微有些哑。
谢砚之没接话,只冷眼望着他。
他好似陷入了一种不可名状的亢奋之中,仍在自说自话。
“十余万年前,我自琉璃界中飞升来到神界,成为这世间第一个仙,何其风光。”
“可紧接着,那些顺应天命而生的正神却告诉我,我本不该生于这方天地,我的存在乃是逆天命而为。”
“我自是不服,凭什么他们生来就是高高在上的神。而我,抛情弃爱修得仙身,却还要被他们贬得一文不值,说我是会破坏世间秩序的祸胎?”
“凡人修仙本就是逆天命而行之。”
“我既能逆了这天,又岂会怕他们?直至,我知晓琉璃界因何而存在……”
说到此处,他竟又大声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容里并无半点温度。
“原来我不过是你为复活一个女人而衍生出的附加物。不,乃至整个琉璃界,都不过是你用以消遣的产物!”
“那我们这群为求大道而舍弃一切的修士又算是什么?是你圈养的宠物?还是你用以讨女人欢心的玩物?”
“你们这群无所不能的神,当真傲慢得令人胆颤。”
苍梧仍在喋喋不休地说道。
再往后所发生的事,谢砚之早已在百里烬为他换上魔神之心时便已从玄羲的记忆中读取。
苍梧将琉璃界的存在公之于世。
彼时,已然修成魔神之躯的玄羲神智早已被魔息所侵蚀,陨于众神的围杀之下,神魂永堕轮回。
再往后,便是玄羲所不知的。
琉璃界中生灵众多,纵是主宰这世间秩序的神族亦不敢将它轻易毁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有修士自琉璃界中飞升。
那些飞升去神界的修士如苍梧那般自称为仙,个个长生不老神通广大,偏生又不似天生神族那般无欲无求,以维护世间秩序为己任。
他们既有人族的聪慧诡诈,又有神族的通天神力,万物苍生的秩序皆因仙族的诞生,而全然被打乱。
神族的覆灭与域外六界的毁灭,皆因他们而起。如今,苍梧却要将这项罪名扣在玄羲头上。
他一字一句锥心入骨。
“真正不该存于世的,分明是你!”
“你本就是个不神不魔的怪物!你的存在只是为了屠戮无辜!你那堪称逆天的力量除却毁灭与不断催生邪念,还能做什么?”
“你生来就是个不祥之人,纵然转世百余次又如何?还不是世世都重复着同样的命运?所憎之人欲夺你那与生俱来的力量,所爱之人皆因你而亡。”
“若不是你,鸿原又何至于落得个以身殉道的下场?”
“若不是你,神族又怎会覆灭?域外六界又何至于生灵涂炭?”
“玄羲,你还不明白吗?”
“你的存在即为错!”
“你为复活一个女人而创造琉璃界,更是错上加错!”
听着他的慷慨陈词,谢砚之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只是觉得他聒噪又可笑,忍不住打断道。
“为何你们每个人见了我都要自说自话?”
“玄羲是玄羲,我是我。”
“莫要再弄混了。”
“可即便我与他算不得是同一人,我亦知晓,他当年所行之事既是为了一个女人,但又不仅仅只是为了那个女人。”
“倘若真如鸿原当年所说,万物皆有造化不该加以干预,那么,到最后他又为何要以身殉道?”
“倘若神族能学会变通,能早些出手干预,域外六界又何至于落得这番田地?”
“你既身而为第一个飞升的修士,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与其在这里巧言令色混淆视听,倒不如敞开来说,将我引来此处所为何事?”
苍梧不答反问:“你既不肯承认自己是他,那又因何而来?”
“我因他而诞生于这方天地,亦是因他而得以与阿颜相遇,自得替他还了这笔债。”
“再者……”
说到此处,他深深望了苍梧一眼:“是来斩断这生生世世都不得善终的宿命。”
谢砚之剑指苍穹,随着他尾音的落下,个上古神殿都在剧烈震荡,且在以极快的速度寸寸龟裂。
须臾间,一切俱已消失在眼前。
果真是幻境。
只是谢砚之一时想不明白,苍梧费尽心思弄场幻境是要做甚?
莫非又是故意将他引开,想对阿颜下手?谢砚之心中突生不好的预感,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幻境外,颜嫣仍在与青冥胡侃。
“说来,你与谢砚之,哦不,玄羲究竟是何关系呀?”
青冥回想往昔,满脸骄傲。
“老子啊,当年可是那条托着他四处征战的苍龙。”
“苍龙你听过没?”
“咱可是天之四灵之一啊!”
听闻此话的颜嫣:???
这未必很值得骄傲?是他踩你,又不是你踩他。
她面无表情地“哦”了声:“坐骑。”
青冥闻之怒而暴起:“说什么呢你!这么难听!”
颜嫣被他吵得脑瓜子嗡嗡作响,拧着眉头掏了掏耳朵:“你真该和锦羿去比比谁的嗓门更大。”
锦羿才不想和青冥这么个没脸没皮的老妖怪去比,正欲张嘴反驳。
却不料颜嫣话锋陡然一转,很是认真地道:“说来,你真觉得转世百余次的谢砚之与玄羲仍能算作是同一人?”
在刚得知玄羲与女婀的故事之初,颜嫣的确觉得自己对谢砚之有所亏欠。
可转念一想,她所亏欠的从来就是玄羲,而非谢砚之,因为他们根本就不能算作是同一人。
人与人之所以生而不同,是因他们所处的环境不同,所经历的事件不同,各中种种生出不同的人与人生。
世间甚至都找不出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更遑是人?既如此,转世百余次的谢砚之又怎能算作是玄羲?
她颇有些感慨地道。
“你这般做,无异于是在强行抹去谢砚之的存在,这于他而言真的公平吗?”
倒也不是颜嫣突然就心疼起了谢砚之,只是她如今的处境与谢砚之还真有那么些异曲同工之妙,她难免会多想。
青冥可从未想过这么多。
“他们明明就是同一个魂魄啊,魂魄既相同,又怎算不得是同一人呢?”
当然是不同的。
就好比她,哪怕有前世的记忆。
甚至连名字都与前世一模一样,可若所有人都要抹去哀牢山颜嫣的存在,让她彻底变回凡女颜嫣,她定然是不愿的。
颜嫣正欲回话,话音仍在喉间打着转,谢砚之的声音冷不丁插了进来。
“那你呢?你可曾怨我把你与上一世混为一谈?”说这话时,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视着颜嫣,生怕会错过她脸上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颜嫣笑笑:“不曾,我这叫前世栽树后世乘凉,显然是来享清福的”
“况且,那些记忆从未远去,我仍能感同身受。”
其中自也包括那刻骨铭心的恨与爱。唯一不同的是,她再也不可能像从前那般去爱一个人。
于如今的她而言,谢砚之更像一把趁手的利刃,能为她扫平不平之路,能送她上青云,能助她扶摇直上九万里。
谢砚之又怎会知晓这些?
不,他纵是知晓了又当何如?
仍会配合着她演完这一场又一场的戏,直至她厌倦为止。
谢砚之却目光怔怔,半晌没接话。
许久,终于弯了弯唇角,紧紧握住她的手。
颜嫣不知谢砚之此刻究竟做何感想,总之,事关岚翎的安危,她是一刻也等不了了,先前有太多的意外与顾忌,她拿捏不准该不该与谢砚之说实话。而今,苍梧既已现身,她倒不如趁此机会问问。
当即拿出那块玉珏给谢砚之看。
“我之所以会来血渊禁地,是因有人用岚翎的旧物故意将我引来此处。”
语罢,她抬头迎上谢砚之的目光,破有几分急切:“你说,岚翎会不会在苍梧手上?有无可能是他抓了岚翎,想以此来威胁我?”说到此处,她稍稍停顿,还不忘加上一句:“再借此事来拿捏你?”
谢砚之拧眉思索半晌,终还是决定与颜嫣说实话:“在知晓你与锦羿婚约的那日,我便已遣人去找岚翎了。”
确切来讲,是遣人找岚翎,以逼迫他退掉颜嫣与锦羿的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