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叫一个哀怨彷徨寂寥惆怅,仿佛她是个始乱终弃的负心女似的。
颜嫣眼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压下心中的不适,对他甜甜一笑。
“不知谢公子接下来有何打算?”
若问谢砚之有何打算……
还不是想尽一切办法继续赖在哀牢山?
可现下的他明显有所误解,听闻此话,身体瞬间绷紧,面色苍白一片,以为颜嫣又是来赶人的。
却不想,下一瞬便闻颜嫣道:“我已派人收拾出了两间客房,二位若不嫌弃,将我哀牢山当做第二个家来住便是。”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谢砚之一脸不敢置信,半晌都未能缓过神来。
颜嫣又朝他笑笑:“你现下可有空?我想带你去看看,可还要添置些什么东西?”
房间布置得很用心,比想象中还要用心,谢砚之抑制不住地欢喜。
他强行压制住不断往上翘的唇角,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显得更为矜持,然而他却不知,自己的心思早已稳稳当当地挂在眼角眉梢上。
“有劳阿颜姑娘了。”
他将又不自觉翘上去的唇角往下压了压,目光殷切地盯视着颜嫣:“不知将我留在此处,可会对锦羿造成困扰?”
“你与他既有婚约,还为我准备这些……我的意思是,他该不会生气罢?”
一点点试探,一点点耀武扬威、却又不敢往外渗透的得意。
颜嫣看出了他此刻的别扭,可她没爱魄,不懂男女之情,纵是听出了谢砚之话中有深意,却看不懂他藏在别扭之后的那一丝丝期待与雀跃。
只在想,他怎突然就开心成了这副模样?这房间分明也没什么特别的呀。
不管后路如何,历经千辛万苦,谢砚之终还是成功留在了哀牢山。
夏去秋来,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须萸山那片废墟之上,已然被谢砚之种下了整整十排树。
细细算来,那些树底下都已经埋了三百来个锦羿。死了足有三百来回的锦羿却浑然不觉,依旧没心没肺地与颜嫣嬉闹。
中秋前夕,颜嫣在哀牢山山脚下捡了只巴掌大的小奶猫,
她因给小奶猫取名字的事与锦羿争论不休,遂将其抱来找谢砚之评理。
“锦羿给这小猫取得名字是雪团,可真真是矫情又拗口。”
说完,她仰头望向谢砚之:“若是你,你会给这小家伙取什么名字?”
谢砚之几乎是脱口而出:“咪咪。”
栖梧宫中那只大尾巴咪咪已然生得膘肥体壮,一只猫能撵跑三条狗,让这小家伙继承这个名字,也算是一种美好的冀望。
颜嫣听罢,半晌没接话,一脸嫌弃地斜着眼觑他:“你这名字未免取得也太烂大街了罢?喊一声咪咪都不知会跑来多少只猫。”
谢砚之承认,的确如此,他本就不会取名,遂问颜嫣:“那你给它取了什么名字?”
颜嫣笑得眉眼弯弯:“一坨。”
“捡到它时,它缩成小小一坨,像团毛球似的。”说着,用指腹揉了揉它毛茸茸的小耳朵:“你瞧,到现在都还缩着呢。”
谢砚之瞳孔骤缩,心中猛地一震,定定望向颜嫣,久久未接话。
这一刻,时光仿佛又回到了十六年前的那个午后,那日的争吵尤在他耳畔回荡。
“它有名字了。”
“真的吗?它叫什么?”
“就叫一条。”
“这算什么名字?你好歹也是个魔尊,能不能有点文化?”
“你会?那你帮它重取个。”
“咪咪?”
“你可知,在大街上喊声咪咪,会跑来多少只猫?”
“那你又可知?它若叫一条,会被多少只猫嘲笑?”
“你来这里就只是为了跟我吵架?”
“不是。”
……
说不出是种怎样的感觉。
一切的一切,犹如宿命般。
谢砚望向颜嫣的目光暗了暗,眸中情绪芜杂难辨。
颜嫣被他盯得怪不自在的,可她显然会错了意,颇有些心虚地耷拉着脑袋,却仍在为自己狡辩。
“这名字不是挺可爱的么?至少不烂大街,辨别度也忒高,只它一猫所有。”
谢砚之还是没接话。
他在想,倘若那年不曾遇到能预见未来的空兽畏天,是否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结局既然已定好,他们是否仍会走向那条路?
见谢砚之半天没接话,颜嫣已然有些懊恼,她才不会承认自己名字取得很烂。话锋一转,故意岔开话题。
“你不是说人界的中秋节很是热闹吗?那你打算何时带我们去看?”
谢砚之胡乱飘飞的思绪终于回笼。
他与颜嫣说人间的中秋热闹,是搜肠刮肚地想着法子要与她独处,可没打算带上锦羿这么个拖油瓶。
不待谢砚之发话,青冥即刻会意,传音给他道:“君上大可放心!我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拆散他们!”
论做打鸳鸯的那根棒槌,青冥可是专业的。
半个钟后,谢砚之颜嫣等四人已然抵达距妖界十万大山最近的城镇。
城中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被不断涌来的人群冲得七倒八歪的锦羿使劲扒拉开挡住他去路的行人,想去追走在前方的颜嫣。
他都不知,怎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本还好端端地与颜嫣挽着胳膊一同走,青冥就跟疯了似的,使劲缠着他。
眼看一路逆行的锦羿就要追上颜嫣与谢砚之,青冥再次阴魂不散地冒了出来,拽住锦羿胳膊,拖往一旁的商铺。
“来,小妖怪~,爷爷请你吃云片糕。”
锦羿满脸惊恐,在青冥的桎梏下拼命挣扎:“你有病啊!赶紧滚开!”
他力气哪儿有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的万年老妖青冥大?
眼看就要挣脱束缚奔向自由,下一刻,又被青冥拽了回来。
青冥笑眯眯的,那欠揍的嗓音无孔不入地钻入锦羿耳中:“哎呀,害什么臊,你想要,爷爷我都买给你便是。”
被青冥这么一搅合,锦羿哪儿还能看得见颜嫣的影子?
本该心系于他的颜嫣亦被呈现在眼前的繁华景象所迷花眼,早就将自家小竹马锦羿抛至九霄云外。
平日里哀牢山也很热闹,再热闹,也不及人间。此处才是诗词与话本子里写得那般繁荣昌盛。
心中尤在叹:人族,真不愧为万灵之长,也只有他们,才能创造出这般绚烂辉煌的文明。
真真是应了那句:宝马雕车注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注光转,一夜鱼龙舞注。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注暗香去。1
不远处还有人在表演打铁花。
滚烫的铁水被泼洒在空中,犹如银河倾泻繁星坠落。
从未见过这般景象的颜嫣一时间都快看呆了,眼睛瞪得溜圆,手中糖葫芦被人挤落在地都浑然不知。
好在谢砚之眼疾手快,连忙捞起那串糖葫芦递给颜嫣。
颜嫣眼角余光瞥见那糖葫芦朝自己怼了过来,下意识低头叼走一颗。
腮帮子塞得鼓鼓的,眼中映着漫天“星河”。
谢砚之怔怔望着她,不愿再将那串糖葫芦还回去,就这么举着,等待颜嫣低头再衔。
颜嫣果真又低头咬了一颗,被裹在硬糖之下的山楂酸得直皱眉头,好半会儿才反应过来。
连忙夺过谢砚之手中的糖葫芦,笑着与他道了声谢,神色自然,半点都不扭捏,反倒是让谢砚之心跳乱了节奏。
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右手,缄默不语地站在颜嫣身后,护着她一路前行。
人群越来越汹涌,他与她靠得越来越近,却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替她挡住不断向前涌的人潮。
烟火升空,点亮整片夜幕,将这一年一度的盛节推向高.潮。
二十米开外,青冥与锦羿仍在拉扯个没完,谢砚之与颜嫣已然逛完整条街,在一家老字号前排队买月饼。
奈何这条街上的小吃着实太多了,晃得颜嫣眼花缭乱,看都看不过来,索性与谢砚之分开排队,竭尽所能地多带些新鲜玩意儿回哀牢山。
一切本该朝好的方向发展。
待谢砚之买好月饼,欲寻颜嫣时,骤然感受到一股不加掩饰的杀气。
抬眸一看,恰好对上池川白冰冷的眼。
作者有话说:
1辛弃疾 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