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对颜嫣来说,实则鸡肋得很,除却好看,并无任何裨益。
谢砚之仍一掷千金,将它从拍卖行里抢了回来,只因他记得,颜嫣有套新制的衣裙尚无璎珞可配,便想买回来试试。
他亲手将软璎珞琼华戴在颜嫣纤细的脖颈上,牵她去镜前细赏。
并柔声说道:“看见它的第一眼,我便觉得适合你,果真如此。”
他眼光向来很好,所选之物无一不适合颜嫣。颜嫣从都不缺首饰,甚至都未多看它一眼,盯着镜子里的谢砚之,面露讥诮:“是你觉得适合我,而非我喜欢。”
谢砚之默了一瞬,从善如流:“那下次,我带你一同去挑选。”
少顷,他又用近乎哀求的语气道:“不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不要总想着离开,好不好?”
颜嫣微微仰头,注视谢砚之的眼。
他那双琥珀色浅瞳像被雨水潲过,湿漉漉的,好似一只收起獠牙爪牙,正在祈求主人垂怜的大狗狗。
而此刻,窗外恰好又下起了雨。
“啪嗒啪嗒”是雨打芭蕉时所发出的脆响。
漂浮在空气里的暗香被冷风冲散。
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之间肆意疯长蔓延,丝丝缕缕,勾勾绊绊,如雾一般缠绕在她颈间。
她不断在心中提醒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看,喉咙却越收越紧,再也挣不开了。
谢砚之微微俯身,与颜嫣对视。
“恨我没关系,我不祈求你原谅,我会用我的余生来补偿。”
颜嫣没说话,自也不会回应他。
她芜乱如杂草的情绪终于在某个时刻失去控制,倏然起身,推倒立于身前的那面水镜。
霎时间,水镜裂成无数块闪着寒芒的碎片,不断飞舞跳跃。
屋外,水花也飞迸,“啪嗒啪嗒”砸落洁白的琼花,而室内,是死一般的寂。
时光在压抑的静默中飞快流逝,又不知过去过去,颜嫣方才调整好已然失控的情绪,仰头盯视谢砚之。
“你真觉得破镜能够重圆?”
谢砚之没接话。
垂下密密匝匝的眼睫,盯着满地碎镜沉思良久。
选择用实际行动来回复颜嫣。
他不过是抬抬手,碎镜便已重组,好端端地躺在地上,映着颜嫣写满震惊的脸,寻不出一丝瑕疵。
彼时的谢砚之目光阴鸷,态度冷硬,已然陷入偏执之中。
“有何不可?只要我想,一切皆有可能。”
谢砚之已然给出明确的答复。
他不会放手。
预料之中的答案。
颜嫣早有准备,她猛地扯断挂在自己脖颈上的软璎珞。
珍珠与宝石霎时溅了满地,“啪嗒啪嗒”弹跳。
这还远远不够,她又将谢砚之送的珠宝首饰一盒一盒倾倒在镜面上。
随着一声又一声响脆的撞击,光滑的水镜再次现出裂纹,如蛛网般四处扩散绵延,裂成数不尽的碎片。
谢砚之绷紧下颌,冷冷注视着一切,直至颜嫣赤着足踩在这堆东西上,被扎得鲜血淋漓,他完美无瑕的面具上方才裂开一道裂缝。
颜嫣舒展双臂,像一只轻盈的蝶,踩在寒光闪烁的碎片上,放声大笑,笑容里透着几分癫狂的意味。
谢砚之以为他能狠下心,冷眼旁观下去,到头来终还是高估了自己。
气压骤然降下来,空气也在这刻变得尤为稀薄,他浑身散发着骇人的寒意,一把将颜嫣捞入怀里,丢上床,拽住她纤细的脚踝,替她上药。
颜嫣眸中笑意不减,仰躺在床上,凝视他:“怎么?这就心疼啦?”
“魔尊大人您莫要忘了,我根本就没有痛觉,这份大礼还是您亲手送的,我之所以会变得这般不人不鬼不死不活,皆为你所赐。”
谢砚之握紧她脚踝,始终不发一言。
颜嫣抬起另一只血淋淋的脚,踩在他胸口上,步步上移,眼看就要挑住他下颌,又被攥住。
她也不恼,笑得愈发放肆:“你看,才多久,它便要愈合了。”
说到此处,颜嫣堆积在面上的假笑一扫而空,指着自己心口。
“可是这里,永远鲜血淋漓。”
她目光在某个瞬间变得尤为偏执,固执地凝视着他:“放我走。”
谢砚之握住颜嫣脚踝的手颤了颤,却对她所说之话充耳不闻,继续为她包扎伤口。
颜嫣继续口不择言刺激他:“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对你笑?”
“如今的我就像时时刻刻都踩在这堆东西上舞蹈,我却还要对你装。”
谢砚之喉头寸寸收紧,发干。
他嘴唇微微开合,似想对颜嫣说些什么,可到头来,那些话语统统都被咽回了肚子里。
许久许久以后,他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贯来清冷的嗓音如同被火燎过般艰涩:“我不打搅你了,你自己静一静。”
他走得如此匆忙,形只孤影,颓然,落寂。
颜嫣看着谢砚之渐行渐远的背影,眸光一点一点暗下来。
那颗早已停摆的心脏,似又在“砰砰”跳动,良久,她收回目光,捂着胸口,轻声呢喃:“该结束了,一切都该结束了。”
.
午时刚过,在颜嫣世界里失踪已久的周笙生突然出现。
对于她的到来,颜嫣很是震惊。
震惊之余,还颇有些急切,连忙问道:“你怎来啦?是不是谢砚之他又对你们做了什么?”
周笙生笑着摇头:“他没对我们做什么,就是想让我们过来陪陪你。”
“小别早已开始闭关,他们夫妻二人抽不出空来看你,故而,今日只有我一人来。”
她专挑些无关紧要的话来与颜嫣闲聊,说完这番话,她慎重地盯着窗外看了片刻,旋即,蘸着温热的茶水在桌上写道:「你可还想从谢砚之身边逃离?」
周笙生自是没那个能力去帮颜嫣杀谢砚之,可颜嫣若是仍想逃,她定当竭力。
颜嫣神色凝重,缓缓摇头,用口型说道:我不逃。
而今谢砚之明显有所松动,只要能逼得他去寻溯世镜,她自有办法逃。
既如此,又何必要拖周笙生来蹚这趟浑水?
周笙生眉心微蹙,又在桌上写道:「你还怕会拖累我不成?」
颜嫣继续摇头,也蘸着茶水在桌上写:「比起这个,我更需要你帮我另一个忙。」
颜嫣目光定定凝视周笙生。
缓缓写下三个字。
周笙生见字,瞳孔倏地放大,满脸惊愕,忙不迭回道:「你疯了?当真要做到这种程度?」
颜嫣唇角稍弯,以眼神安抚周笙生:「我没疯,这件事我考虑了很久,唯有如此,才能彻底斩断我与他之间的纠葛。」
周笙生心中的惊骇已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她手速极快地在桌上写道。
「报仇心要狠,要舍得利用每一个能利用的人,你还在顾忌别人,你要拿什么报?怎么报?」
颜嫣擦干周笙生方才留下的字迹,写道:「报不报仇于现在的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不想继续留在他身边」
「柳月姬一死,你真以为我能逃得出他掌心?」
「事已至此,又有谁能奈何得了谢砚之?」
「我如今只担心,换副壳子仍会被他找到,倘若又被他找到,能心无旁骛地杀他自是最好,即便杀不了,至少能保住自己的心。」
周笙生沉默良久:「你会后悔的。」
颜嫣不甚在意地笑笑:「还是那句话,后不后悔,做了才知道。」
周笙生自认为心狠,却也绝对做不到像颜嫣这等程度。
她垂着脑袋思索许久,久到落日西斜,暮色四合,万般思虑终只是化作一声长叹:“好,我答应你。”
语罢,她话锋一转,颇有些犹豫地道:“小白,他……如今很不好,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他说?我可以代为转告。”
颜嫣思索片刻,笑着道:“没有。”
周笙生忍不住打断她:“你明知小白他……”
尚未来得及说完,便被颜嫣截住话头:“彻底绝了他的念,才是最好的选择。”
周笙生嘴唇动了动,本还想对颜嫣说些什么,听见屋外的脚步声,连忙向颜嫣使了个眼色,以眼神示意:谢砚之来了。
二人当即擦干桌上的茶水,继续闲聊,聊得皆是多年前,他们一同在魇熄秘境中苟命时所发生的趣事。
那段时光虽困苦潦倒,却因年少,对未来充满畅想,是颜嫣回忆中为数不多的一点甜。
她弯起眼角,笑盈盈地道:“谁知道你们几人这么笨,竟还真把我当做元婴老祖来供着。”
周笙生也跟着一起笑:“是呀,谁知你竟这般胆大包天,演技还如此精湛。”
……
屋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
谢砚之倚靠在门框上,闭眼聆听颜嫣久违的笑声。
颜嫣这个姑娘爱哭,更爱笑。
从前,不论何时何地,只要见了他,那双圆圆的眼睛总会笑成月牙儿的形状。
哪怕上一秒还在哭,都能即刻将泪水憋回。
仰头,微微睁大眼,绽在唇畔的两颗小梨涡若隐若现,沁着蜜般地甜。
紧紧抱着他胳膊,像颗甩也甩不掉的牛皮糖。
“哼~我就是喜欢你,我就要黏着你,看你能拿我怎么办。”
记忆里,牛皮糖小姑娘的笑颜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颜嫣那张写满虚情假意与倦怠的脸。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对你笑?”
“真真假假,你分得清吗?”
……
他当然分得清何为真,何为假。
她若发自内心地笑,眼睛会变弯,就连嘴角扬起的弧度都不一样,叫人看了,也想跟着她一起笑。
这些日子,颜嫣也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对他笑,可谢砚之又怎会不知道,那些笑统统都是假的。
分明就是包裹成蜜糖的毒药,明知它可致命,他仍饮鸩止渴般,大口大口地吞咽着。
屋内谈笑声渐大,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笑得如此肆意烂漫。
他左手臂内侧那道本该愈合的疤,再度裂开,鲜血四溢,他却弯起唇角,无声地笑。
可明明伤得是手臂,为何心口会这么疼?
作者有话说:
芜湖~狗之马上就没老婆了
下章死遁+柳月姬最后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