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连拖带拽地将柳南歌藏在衣柜里,思来想去,仍觉谁都不靠谱,还是得靠自己,奈何暂时尚无任何头绪,只能先躲在柳南歌房间里慢慢筹划。
思考着,思考着,竟已入夜。
颜嫣目光呆滞两眼发直地瘫在柳南歌床上,仍未想出应对之法。
今日所发生之事堪称离谱,她在不断复盘,竭尽所能地为自己理清思绪。
先是付星寒怂恿柳南歌将她掳走一事,颜嫣甚至都有些怀疑,他是否已被那药丸给影响了,否则,又怎会做出这般匪夷所思之事?
再就是穗城外那些树,明显是柳月姬的手笔。
可颜嫣死活猜不出她做这些事的动机,以及被她关在柳家密室的那些修士与此事是否有关联。
那些树看见凡人几乎无动于衷,反倒撞上修士,便如疯狗般冲上去……
难不成她是想杀光所有修士?
颜嫣着实有被自己这个荒诞的念头给蠢到。
除非柳月姬有病,不然,这么做对她有何好处?
柳大小姐想必是知情的,否则也不会莫名其妙将她带回柳家,奈何套不出话。
至于付星寒,颜嫣仍有些拿不准主意,是否该在此刻给他传讯。
倘若付星寒信中所说是真,她这般贸贸然地找过去,只怕会坏事。
可他所说之事若为假……
颜嫣越想越觉头大,索性躺平,不再纠结。
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有解决之法。
此刻已无限临近子时。
彻底放空大脑的颜嫣犹在感叹,想不到她今年的生辰竟要偷偷摸摸躲在柳南歌房中度过。
下一霎,屋外传来“砰”地一声巨响。
万朵烟花同时升空,点亮夜幕。
颜嫣骤然从床上弹起,把窗推开一条缝,仰头望向夜空。
整个夜空亮如白昼,璀璨的烟火不断升起,又不断落下,仿佛未有穷期。
颜嫣从未见过这般盛大的烟火。
千万朵绚丽的花火同时绽放,几乎能与日月争辉,莫说整个天幕,就连这间黑漆漆的房间都被照亮。
颜嫣眼中倒影着漫天烟火,既有惊艳也有惊骇,究竟是谁在放烟花呢?
与窗外烟火一同亮起的,是被她悬在腰上的传讯玉简。
光滑的玉璧上显示出谢砚之的传讯符文,颜嫣犹豫半晌,终还是选择接听。
谢砚之清冷的嗓音从玉简中传来,带着几分不真实的缥缈感。
“你这些天在外面玩得可还开心?”
重音压在“玩”字上,颇有几分意味深长。
颜嫣手指攥紧玉简,没接话。
旋即,又闻他道:“今年的香囊没有往年的好闻,多了味樱罗草,略有些呛鼻,不过,既是你送得,我都会好好收着。”
他顿了许久,嗓音渐渐放柔。
“还有,生辰快乐。”
谢砚之会发现樱罗草,颜嫣并不意外,他定然猜不到她准备如何来利用此物。
意外的是,这场烟花竟是他放的。
颜嫣仰头望着漫天烟火,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直至突然想起穗城之事,她犹豫半晌,终还是选择将此事告诉谢砚之。
她用一段简短的话语说清来龙去脉,而后,颇有些殷切地问道:“你,能不能去救那些人?”
她知谢砚之从不管闲事,更何况还是人族的闲事,说到此处,她稍稍停顿,又补充了句:“就当送给我的生辰礼。”
谢砚之半点没犹豫:“好。”
颜嫣弯了弯唇角:“谢谢。”
也不知是谢他去救那些人,还是谢他送来的这场烟火,又或许二者皆有之。
.
临近天亮,这场盛大的烟火方才停歇。
阳光穿破厚厚的云层,聒噪的蝉鸣与鸟啼声一同响起,没完没了的吵着闹着。
颜嫣就这般一动不动地趴在窗前看了整夜烟花。
洒扫婢子们打着哈欠从长廊中路过,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也不知是哪位仁兄这么大的手笔,他倒是放得开心,可苦了咱们,被吵得一整夜都无觉可睡。”
“什么仁兄不仁兄的?我悄悄告诉你,你可别跟人家瞎说啊,昨天夜里放烟火的是魔域那位……”
“我有个朋友原本也想要买些烟花,结果,你猜怎么着?整个幽州的烟花都被买空了,他跟人打听了好久,才知道,是那位魔尊大人买走的。”
“啊?你说他没事买空整个幽州的烟花作甚?”
“谁知道呢~兴许他这是又发现咱们大小姐的好啦?”
洒扫婢子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颜嫣胡乱飘飞的思绪也终于拉回。
谢砚之从不做无用之举,她知道,这场烟火除了给自己庆生,还有一个功效——用以震慑柳月姬。
一介洒扫婢子都能顺藤摸瓜摸出昨夜那场烟火是他所放,柳月姬又怎会毫无察觉?
那么,问题来了,他是如何得知她如今在柳家?
颜嫣突然一拍脑门,在心中狠狠唾弃自己,她可真是个大聪明!
她如今所用的传讯玉简与储物袋皆为谢砚之所赠,他随便在什么地方覆一缕神识,她便无所遁形。
颜嫣大思路是对的,偏偏猜错了方向。
正因她前些日子的任性妄为所致,为防止她下次又偷偷躲起来,谢砚之生生撕下一缕神识附着在那枚玲珑骰子之中。
颜嫣若遇见危险,他亦能第一时间察觉到。
只是或多或少会对谢砚之有所影响,分出神识时的痛暂且不提,若有人故意损毁那枚玲珑骰子,谢砚之亦会受反噬,相当于是将他的软肋附着于颜嫣身上。
未过多时,传讯玉简又亮了。
颜嫣垂眸看了眼玉璧上的符文,连忙钻进她藏柳南歌的那个柜子里。
甫一接听,玉简那头便传来了江小别的咆哮声。
“颜嫣!你什么意思?我不过是收了谢砚之一盆息雾草,你便要与我断交是不是?”
颜嫣耳膜都快被她给吼破了,连忙拿远玉简,无奈地皱起眉头。
“你该明白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是你觉得我贪生怕死,不敢为你两肋插刀?”
颜嫣又是一声长叹:“你再胡搅蛮缠,不好好说话,我就挂断通讯了。”
江小别这才镇定下来,声音里透着哀伤:“你非要如此吗?”
颜嫣道:“也不一定,倘若我能杀了谢砚之,一切都好说。”
这下,江小别彻彻底底地沉默了。
杀谢砚之?简直痴人说梦话。
就连颜嫣自己都觉此事难于上青天。可做人嘛,总该要有梦想的,万一实现了呢?
江小别今日不是来与颜嫣吵架的,其实有正事要说。
她话锋陡然一转:“对了,那个药,付星寒断了很长一段时间,最近又开始吃了。”
“以他这个剂量来看,至多再服用两颗,就可能会疯。”
“如今尚有转圜的余地,你看要不要让他继续服用下去。”
颜嫣并未直接表明态度,悠悠说道:“最开始的确是柳月姬对他苦苦相逼,可后来的路是他自己选的。”
“他为了自己的仙途,毁了我和我娘的一生,凭什么还能安然无恙地活着?”
江小别已然知晓颜嫣的选择,继而又问道:“若柳月姬死了,付星寒也疯了,但你永远也杀不了谢砚之,永远也无法从他身边逃离,你是否要与他相互折磨一辈子?”
颜嫣摇头:“不知道。”
这种事谁又说得准呢?说不定她会选择另一条路,成为他永远也得不到的人。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江小别忽道:“那么,你……还爱他吗?”
颜嫣唇角向上牵了牵:“爱。”
若无爱哪儿来的恨?她的世界黑白分明,爱便是爱,恨便是恨,不必遮遮掩掩躲躲藏藏。
“可他欠我一条命。”
“是再多的宠与爱都无法补偿的,除非,他也死一回。”
“也像当年的我那般,眼看就要抓住希望却又破碎,一次又一次坠入深渊,一次又一次看着自己被摔得支离破碎,那么,我勉强可以考虑原谅。”
江小别都不知该说什么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你会后悔的。”
颜嫣不以为然地笑笑:“后不后悔,做了才知道。”
江小别语气中透出浓浓的无奈:“阿颜听我一句劝,别钻牛角尖,倘若你这次真能摆脱他,忘了那些所谓的仇恨,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倘若还是无法摆脱他,你心中既仍爱着他,那便不要再折腾了,别和自己过不去。”
“我不是你,的确不曾经历蚀骨深渊下的一切,也没你有骨气。”
“我只知,人活着不容易,不能为了争一口气而葬送自己一辈子的幸福。”
说话间,周笙生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我和你们都不一样。”
“阿颜,我若是你,我会好好利用他的权势,让他成为我的垫脚石,想尽一切办法往上爬。”
“有朝一日若能超越他,那便杀了他,若始终无法超越,也得想法子让自己过得开心,而非不停地与他斗气。”
她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来提醒颜嫣,莫要冲动,莫要与谢砚之硬碰硬。
江小别的声音又插了进来:“有什么事记得找我们,我们会竭尽所能地帮你。”
周笙生也跟着附和:“我们能力有限,能帮则帮,趋利避害人之本性,自是不可能搭上身家性命。
“说这么多,你只需明白,不必急着甩开我们,我们自有安身立命之法。”
出乎颜嫣意料之外的是,周大幅也在,他声音十分突兀地响起。
“对!老大你大可放心。”
原来他们三人都凑一块了,颜嫣倏地笑弯了眼,可她终是什么都没说。
从储物袋里摸了块上品灵石,嵌入聚灵手套中。
指尖聚力,徒手捏碎传讯玉简。
彻彻底底切断她与他们之间的联系。
她就是钻牛角尖,就是执迷不悟,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当年爱谢砚之时如此,恨他时,亦是如此。
所以,从头到尾都只是她与谢砚之的事,与任何人都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