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在他心中究竟算什么呢?
谢砚之突然又想起,他与颜嫣的第二次相遇。
彼时的她正在花丛间与阿梧闲聊,她很是不解地望着阿梧。
“为什么你们都怕他呢?可对我来说,他是除我娘以外,全天下最最最好的人,供我吃,供我住,还给我送来这么多漂亮的衣服。”
她年岁尚小,却早已看尽世间薄凉。
在她看来,谢砚之是无可挑剔的好,有钱有势,生得好看也就罢了,还无父无母,洁身自好,不似她在凡间见过的王公贵族那般肆意欺压百姓,亵.玩女人。
那时的她,是那么迫切地想要抓住他。
只要能抓住他,她就再也不用挨饿,就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家,多好呀。
谢砚之不知颜嫣心中所想,却听见了她说得这番话。
多么有意思的小姑娘,竟觉得他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人?
他从密密匝匝的花墙后走出来,颜嫣一扭头就看见了他,眼睛霎时弯成月牙儿的形状,哒哒哒冲他跑来:“你怎么来啦?”
她说得是你,而非尊上。
他这一生见过很多人,却从未见过有谁似她这般。
这个刚来魔域的小姑娘才十五岁,还没他肩膀高,瘦瘦的小小的,像根风一吹就会倒的豆芽菜。
为了照顾她的身高,他只能低头俯身去看她,她把头仰得很高,眼睛睁得大大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翘。
她笑起来的时候颊畔有两颗小梨涡,嘴角扬起的弧度弯弯的,像两个小钩子。
她怎就能笑得这么甜?
无端让谢砚之想起了他幼时养的那只猫。
不是那只死于大雪中的大尾巴猫,而是乳娘从田埂上捡回来,养在身边,陪伴着他长到七岁的那只猫。
那只猫也有一根蓬松的尾巴,那么小,那么软,总爱围着他喵喵叫,嘴角的弧度与她笑时一模一样。
怪不得会有种异样的熟悉感,原来是长得像猫。
谢砚之知道眼前这个小姑娘是谢诀献给他的美人,他却连她的名字都没问,便给打发走了。
今日,他难得主动一回,启唇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笑得愈发甜,连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的形状:“颜嫣,颜嫣,颜嫣,我叫颜嫣!”
她是真的很特别,从未有人这般激动地告诉他自己的名字,也从未有谁似她这般令他记忆犹新。
他想,他大抵是喜欢她的,喜欢她的胆大妄为,喜欢她的活泼明媚。
她就像一丛生在荒原里的野蔷薇,再贫瘠的土地上都能肆无忌惮地绽放,生机勃勃,热烈张扬。
那么,他究竟把她当什么了?
他给她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将她娇养在他精心编织的金丝笼里。
他爱她吗?彼时的他不知道。
小姑娘仍一脸倔强地望着他,糯糯的嗓音里夹杂着几许不易被察觉的卑微。
“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要把我当孩子?我长大了,我想要嫁给你做新娘子。”
他飘飞的思绪倏地被拉回,垂眸凝视着眼前这个浓妆艳抹,穿着不合身碧绿衣衫的小姑娘。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的笑容不再似从前那般明媚,每每望向他,都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
她开始变得无趣,开始变得乏味。
她在枯萎,她在褪色,再也不是那丛生机勃勃的小蔷薇。
他没给她答案,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却不知为何,总觉心口空荡荡的,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一块。
他突然又想起,多年前,小姑娘送他香囊时的场景。
她无所畏惧地将那绣工蹩脚的香囊塞到他手中,表情认真且真挚。
“我针线活一贯不好,这个香囊丑是丑了点,可它香得很别致呀,我猜你一定不会讨厌。”
“不过,你若是真讨厌它,也千万别丢呀,记得还给我,我做了很久的,你若是把它丢了,我真的会很难过,就再也不会给你送任何东西了。”
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姑娘和他说:你若敢嫌弃我做的东西,我就不干了。
他鬼使神差地收下了那个香囊。
正如她所说,香味很别致,他一戴就是很多年,直至她离开前,再未换过。
她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变得患得患失小心翼翼,与那些处心积虑想要接近他的蠢货无任何区别?
若仅仅只是嘘寒问暖煲汤暖床,这些事,换做任何一个女人都能去做,凭什么让他对她另眼相待?
而那时的他却忘了,爱从来就是不自持的,若真爱上了,又有几人能做到始终保持自我?
他喜欢的那个姑娘柔而不弱,依而不附,有独当一面的勇气与决心,是热烈的,是张扬的,是不屑于讨好于任何人的。
是他让她枯萎,让她褪色,让那丛生机勃勃的小蔷薇变得有如杂草一般。
她甚至……还险些因他的过失而丧命……
兜兜转转两百年。
他终于找到了他的女孩。
她仍是她,可她的眼中却再也容不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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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谢诀推开,一团雪球呼啸而来,颜嫣躲避不及,被砸了满头满脸。
她长睫微微扇动,抖落挂在眼睫上的雪,气呼呼地瞪着谢诀:“有病啊你!”
江小别站在一旁围观,很是纠结。
她怎觉得这个叫谢诀的也喜欢老大?她可是站在小白那边的。
论相貌,二人倒是不分伯仲。
可这个叫谢诀的性子似乎更讨女孩子喜欢,听闻他还与老大相识多年……着实有些危险。
江小别越想越忧心忡忡,恨不得直接冲上把这个碍眼的谢诀赶走,理智提醒她不能冲动,可她也不能就这么干看着,总得想些办法。
念及此,江小别朝周大幅使了个眼色,暗搓搓拖着他出门商讨大计了。
这两人一走,倒是方便了谢诀,他朝颜嫣勾勾手指头,意味不明地道了句:“看到雪,有什么感受?还恨不恨他?”
那个“他”自是指谢砚之。
颜嫣脸色瞬变,有些事,她原本都快忘了,是谢诀提醒了她。
曾经的她很讨厌下雪,每当看到雪,都会让她想起那年冬刺骨般的冷。
那时,她虽成功爬上了谢砚之的床,与他同寝共眠,他却从未碰过她,她就像是他养来逗趣的小猫小狗。
他给她吃的,穿的,用的,统统都是最好的,那些年他对她做过最出格的事,也不过是将她抱在膝上,挠一挠她的下巴。
可这对她来说远远不够,她想要更多,想要名正言顺地站在他身边,想要嫁给他,想要让所有人知道,他是她的。何其可笑?
那年,她对他说:“可不可以不要把我当孩子?我长大了,想要嫁给你。”
凡间的姑娘十五岁便可婚配,说这话时的她已二十有三,放在凡间,孩子都该有一打了。
彼时的他是怎么说得来着?
他好像什么都没说,只淡淡瞥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那时的她怎就这么傻呢?
他是一个正常男人,一个正常男人抱着她睡了整整八年,却什么都没发生,还能说明什么?
他从未把她当做正常女人来看待,只是他善心大发喂养的一只小猫小狗。
哪个男人会对小猫小狗生出那样的想法?
再往后,她听人说,他要去极北之地把柳南歌接回来。
她是真的慌了,跪在雪地里不停地哀求他,可不可以不要赶她走?
那一夜可真冷呀。
那些渗入骨头缝里的风,是杀人不见血的钢针,一根一根钉入她毛孔。
冻得她浑身血液几乎就要凝固。
她在那里一直哭一直哭。
她说,她会很乖,绝不会碍了柳小姐的眼。她说,只要能留在他身边,要她做什么都可以。
可谢砚之这样的人又岂会动容?
他就坐在这张书案前,神色淡漠地翻着书品着茗。
那一夜,若不是谢诀恰巧经过,她早已被冻死在那片茫茫白雪间。
也正是从那一日起,她彻彻底底死了心,搬进揽月居,就此消失在谢砚之视野中。
最初的她也曾骄傲过,慢慢地,便被那所谓的“爱”字磨平了棱角,变得患得患失,只为他一人而活。
当我不再是我,这样的喜欢,这样的爱,又有何意义?
颜嫣敛回胡乱飘飞的思绪,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谢诀:“我说过,我很记仇,无需你来提醒。”
“况且,我不明白你究竟在担心什么,如今箭在弦上,我已没有回头路,他必须死。”
谢诀直视她的眼睛,啧了一声:“你可真是一如既往地狠心。”
“除了魇熄秘境里的见死不救,他对你其实还挺不错。不然,你以为那年大雪我怎会恰好从你身边经过?”
这人总奇奇怪怪的,比谢砚之还令人捉摸不透,颜嫣不懂他在这个节骨眼上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伤害既已造成,谢诀是不是他叫过去的又有何区别?
难不成她要因他的“大发慈悲”而感恩戴德?更别说,她之所以会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皆因他所赐。
她不会原谅他,永远也不会!
颜嫣懒得与谢诀绕来绕去,开门见山与他道:“你现在跟我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是在考验我,还是不相信我要杀谢砚之的决心?担心我会临时变卦,从而影响你的大计?”
谢诀很是认真地端视着颜嫣,不放过她面上一丝一毫的变化,尔后,缓缓摇头:“不,我相信你的决心,你定然能够狠下心来杀了他。”
他嘴角一翘,话题转得猝不及防:“送你一幅画,好生收着,这可是孤品绝笔。”
他嘴角越翘越高,喃喃自语般地念叨着:“从今以后再也见不着这么好的画了。”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早点更,以后就固定在下午六点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