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侑与闵崇文瞳孔萎缩。
那人正是李恪。此刻他闭着眼睛,昏迷不醒,头发糟乱,衣衫上有许多鞭痕与血迹,脸上亦是如此,很明显经历过严刑。
杨侑心绪大恸,气血上涌,再次剧烈咳嗽起来,他恶狠狠看向李承乾:“你……你们都知道了?这是你干的!”
李承乾好不避讳:“是。”
“你……你既然得知真相,便该知道那个孩子在我手里,你便不……”
“那又如何?”
杨侑哑然。是啊。那又如何。一个庶出的兄弟,李承乾怎会在意,李世民又怎会在意。换位思考,若是自己,若在意吗?那必然是不会的。杨侑闭上眼睛,不再多言。
李承乾发出一声讥嘲:“此前为了不打草惊蛇,自然不能动他。但你以为我们会放任不管吗?他的一举一动皆在我们掌握之中,你竟还妄想让他下药?”
他的目光冷冷扫向李恪,“不管怎么样,我们李家总归养了他十二年,没想到竟养出一只白眼狼,不思报答,反而恩将仇报!
“我好几次想要动手都忍了下来,就是怕坏了计划。毕竟虽知道了你们的阴谋,可若是贸然出动,以你的狡诈,当年都能假死脱身,现今也不一定能百分百抓到你。便是抓到了你,也没有十足把握抓到你的全部随众。
“你们隐藏多年,在大唐暗中密谋,搅风搅雨,用心险恶。既然要出击,就要将你们全引出来,一网打尽,一个不留,否则只会留下隐患。幸好现在一切落定,事情结局。那么也就不必留着他,还得跟他演好兄弟的戏码了。”
李承乾再次看向杨侑:“知道你想见他,我现在给你带过来,不用太感谢我。”
感谢?杨侑面色铁青,满脸愤恨,再观李恪的惨状,两只眼睛泛出血色,身子晃了晃,差点没摔倒,幸亏闵崇文扶住他:“主公,至少……至少这说明小郎君没有背叛我们。我们会败,不是因为小郎君。”
是啊,至少不是亲儿子捅刀,这或许是杨侑谨慎的安慰。可他心底却越发苦涩:“是啊,不是他。”
可不是他又是谁?答案呼之欲出。
李承乾挑眉:“没错,是宋清。他一直在配合我们,包括山峰之上的一应行动。阿耶答应了,事成之后会让他平步青云。跟着你谋反,即便成功,得到的也不过是个不错的官位,而如今他轻松就能拥有,还不必承担那么大的风险,何乐而不为。”
杨侑摇头:“宋清是我的奶兄弟,是我一手培养,我很了解他,他绝不会为了高官厚禄出卖我。”
“如果仅仅只是高官厚禄自然不会,可如果他还得知是你杀了他娘呢?”
杨侑顿住:“什么意思?”
“杨侑,你想出调包计,把自己的孩子换到我李家,这等事情关联甚大。你容不得半点差错,连宅子里买来的那些不知情仆婢你都不会放过,如何会留下宋清生母这个执行者的活口?当年宅子那场大火就是最好的证明。”
杨侑蹙眉:“胡说八道!火是乳娘自己放的,同我有什么干系!我确实要灭口,但我没想让乳娘死。”
李承乾嗤笑:“她是一个母亲,还是一个十分疼爱儿子的母亲,远方有儿子等她归家,她会不顾一切赴死?你觉得可能吗?”
“为何不可能?”闵崇文怒道,“我们都受恩于元德太子,便是受恩于主公。只要主公需要,我们人人都可为主公赴死。宋乳娘会,我亦会。
“当年之事是我一手操办。那位侍妾快要生产的时候,宋乳娘传信给我,是我寻了个刚出生的死婴亲手交给她,让她用这个孩子蒙蔽宅子里的人,如此她才能顺利将小郎君带出来送入寺院进行调换。
“彼时,我就同她说了,调换成功后,我会在她回程的路上接应,把公主的孩子带走。同时叮嘱她,让她照常回去宅子,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安抚住宅中众人,切莫让人发现端倪。
“我还说了,主公已经安排好一切。晚上我们会派人前去灭口,她可以跟我们一起走,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一副尸体来代替她。
“但她拒绝了。是她自己拒绝的。她说准备好的尸体与她必然有不同,不一定能瞒得过李唐。主公的计划进行到这一步,万万不能出纰漏。
“她当时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她说她会为主公做最后一件事,帮助主公顺利完成计划,但盼主公日后夙愿得偿,亦请主公善待宋清。”
闵崇文看向李承乾,神色坚定:“你可以不懂我们的忠诚,但不能亵渎我们的忠诚。我们的性命是元德太子所救,自然会效力与他,护住他的血脉,生生世世,死而后已。”
他说得“正义凛然”,可李承乾的关注点却全然不在他的“誓词”上,而在于他说的那句,带了个刚出生的死婴去给乳娘用以蒙蔽宅中众人。
他眸光闪了闪,这点于他此前猜想对上了。
杨侑上前一步,缓缓摇头:“不对!宋清不可能信你的一面之词。他绝不是你说什么就信什么的人。他……你……”
杨侑睁大眼睛:“是你!是你们!你们从中作梗,伪造证据蒙骗宋清,从而策反他,对不对!不,宋清应该也不会轻易被这种证据糊弄,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李承乾不置可否,继续道:“你可知,宋乳娘曾对宋清说过,让他安心离开,到安全的地方去,她随后会跟他会合。还答应了他许多要求,承诺一定做到。”
杨侑怔住,闵崇文怒不可遏:“那不过是一个母亲安慰自己孩子,为了让孩子安心离开险地的话。宋清当真了?
“所以他看到你给的证据,想到他娘的话,觉得他娘不会抛弃他,不会不顾一切自杀,便信了你们,觉得是主公灭口?这个混账!怎能这般轻易中了你们的奸计!”
“你们以为那只是一个母亲为了让孩子安心的安慰之语?”李承乾眼睫轻颤,“若不是呢?”
杨侑闵崇文尽皆愣神。
李承乾看向闵崇文:“你说当时宋乳娘以存了为你主公的大业赴死之意。但在这之前呢?宋乳娘的这种想法,在此之前可有透露过半分吗?”
杨侑闵崇文忽视一眼,蹙起眉头。
虽没有回答,这个神情已李承乾了然:“她此前没有透露过半分,甚至处处想着等事情办完去跟儿子会合,可偏偏等到事情办完之际,她生出了死志,想用自己的死来堵住所有的缺漏,为你们规避掉暴露的风险?
“你们有没有想过,她或许确实一开始没想着要死,是中间发生了一些事情,一些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事情,导致她不得不做出这个决定?”
闵崇文喉头颤动:“就算发生了意外之外的事情,也大可以跟我们说,为何不说。”
“是啊,为何不说呢?到底是什么事让她不能说,不敢说?”
李承乾眨眨眼睛,目视杨侑,再接再厉,发出致命一击,“当年为了留后,你找了十几个女人,其中七个有孕。五个三月内流产,一个五月上胎死腹中,唯余一人撑到生产。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杨侑闵崇文眸光震动,万千思绪划过,无数可能刹那浮现,心头掀起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