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一出, 朝野俱惊。
李承乾直接懵了。
怎么回事?他粮草还没准备好,第二类亩产神器刚抽奖抽出来,一切都才开始, 突厥就先打过来了?
李承乾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即便他年纪小, 还不是十分了解天下格局,却也明白突厥是大敌, 且是劲敌。
宫内宫外气氛犹自紧张。随处可见议论之声。
“突厥必然是知道圣人初登大宝,我唐皇权更迭, 认为此刻有机可趁,故而南下。”
“这里头指定少不了梁师都的怂恿。他梁师都就是根搅屎棍子,一味奉承谄媚突厥,俨然突厥的狗腿, 巴不得突厥入侵中原, 也不想想, 他在突厥人眼里算个屁!”
梁师都乃隋末政权之一, 建国号梁,在与大唐的交战中屡战屡败,武德六年更是被打得落花流水, 若非突厥驰援, 这会儿还有没有他在都不一定。可即便依靠突厥得以苟延残喘, 也已是兵力益衰, 形势日危。
他知道李唐已经基本达成一统, 就算还有一些如他一般的势力, 也完全翻不出什么浪潮来。他不甘心,那么不甘心能怎么办?唯有一个办法,那便是突厥铁骑纷沓而来, 攻破李唐,让中原再次大乱,他便可乱中求谋。
“他奶奶的熊!”
暴怒汉子更是粗口不断,骂声不跌。
两仪殿中议了一天又一天。
李世民先是下令,由尉迟恭作为泾州道行军总管,抵达泾阳,防御突厥。尉迟恭也不负众望,在反攻战中取得小胜,击毙突厥千余骑兵,生擒阿史德乌没啜。
可捷报传来京师,众人眉宇只舒展那么一瞬又惆怅起来。因为他们皆知,此次围攻的是突厥先锋部队,其后还有突厥主力大军。
据前方奏报,突厥此次是有备而来,举精锐之兵入侵,足有二十万众。颉利可汗这般阵仗显然并不是以往那等小打小闹,他的目标是长安京师,且不达目的绝不会善罢甘休。
此等情形,尉迟恭就是再厉害,敌我力量悬殊,又如何挡得住?
便连李泰李丽质都感觉出了这份不同寻常,往日一家人用食总是欢声笑语,这阵子全都静悄悄,很是秉承“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
李承乾也收敛了自己的脾气,不再淘气,乖巧地不得了,一个劲给李世民夹菜。
多吃点,多吃点。阿耶最近好辛苦的。虽然他不是很喜欢阿耶总刺激他挤兑他看不惯他的“打击式教育”,但阿耶终归是他的阿耶啊。
平日里怼怼阿耶没什么,毕竟人与人相处并没有固定模式,父子间门也并非一定要是什么模样。这便是他们的“父慈子孝”又有何不可?
然而现在情况不同。危急关头,他不能给阿耶添乱,让阿耶再增烦闷。若此刻他还不懂事,那就太不对了。身为人子,总归要学着体谅父母替父母分担。即便战事他帮不上忙,但生活上他可以啊。
譬如换着花样让尚食局把伙食搞好点,时不时给阿耶按按头,再就是管教好弟弟妹妹,尽量不让别的人别的事再叫阿耶烦心,为此他甚至把宫里庶出的兄弟姐妹们都总揽过来。有问题他来处理,有官司他来主持,反正不能让任何人闹到阿耶跟前去。
他的所作所为李世民桩桩件件看在眼里,十分欣慰,忍不住感叹:这儿子虽然有时候气人了点,但到底没白养。
一顿饭还没吃完,便有前方军报传来。李世民接过瞧了一眼,瞬间门面色大变:“传令房玄龄、杜如晦、孔颖达、于志宁、魏征、秦琼、程咬金……入宫议事。”
李世民一口气把满臣文武都叫上,匆匆离去,甚至没来得及过多交待。李承乾立时察觉这封奏报必定与此前的军报都不同,内容更震撼,局势更严峻。
他心里有点慌,但还是按压了下来,等饭食吃完,就把李泰李丽质拉出去,哄着他们去午睡,回到东宫,自己却怎么都睡不着,只好把抱春遣出去盯着两仪殿的动静,转身铺了纸笔练字,可惜便是如此还是静不下来,总感觉一颗心是悬着的。
直到抱春回来,李承乾立时站起:“阿耶议完事了?”
“是,圣人已回立政殿,此刻与皇后在一起。”
李承乾撒腿就跑,来到立政殿,还未进门便听到长孙氏惊叹:“二哥是说,突厥抵达渭水河畔,二十万雄兵列阵北岸,旌旗飘飘沿河绵延?”
“是。”
李承乾浑身一震。渭水河畔,距离长安也不过数十里,这是打到家门口了啊。
“已有朝臣建议迁都。”
迁都?迁都!
李承乾瞳孔地震,忍不住冲进去:“不能迁都!”
李世民有些惊讶:“你不是回去午睡了吗?这会儿怎么来了?”
“我睡不着。”李承乾拉住李世民的手,“阿耶,已经到这个地步了,非要迁都吗?可是在这种时候迁都,哪里是迁都,分明是弃都啊。”
李世民顿住,看,就连一个六岁的孩子都知道,这不是迁都,是弃都。那些群臣会不知?天下人会不知?
他审视着眼前的小豆丁,小豆丁尚且年幼,却是太子,还是个素来聪慧,注定不平凡的太子。现今战事危急,他势必要出京,那么有些事他就不能撇开太子。即便他还小,可万一当真出现最坏的结果,那么危急时刻,太子必须学着撑起来。
李世民指了指自己身边,让李承乾坐下:“你可知突厥此次兵力几何?”
“我刚刚听到了,二十万。”
“是。二十万或许不一定完全正确,但至少十几万是有的,数目上不会差太多。”李世民又问,“你可知我方兵力几何?”
李承乾摇头。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将京师全部兵力算上,再加上目前能调动且能在有限的时间门内赶来的人马,最多不过数万。”
李承乾睁大眼睛:“也就是说突厥兵力数倍于我们,敌我悬殊?”
“对。”
李承乾咬牙:“我们打不赢,是吗?”
“战事无绝对。”
话虽如此说,但李世民神色尤为严肃。李承乾瞬间门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是绝对打不赢,但希望渺茫,且十分渺茫。所谓“无绝对”期待地大约唯有“奇迹”。
虽然我方兵力强壮,可突厥亦非酒囊饭袋,全是精锐啊。
李承乾面色刹那发白。自他出生记事以来,大唐即便战事不断,但从不曾有过这样的威胁。不论别的地方如何战火喧嚣,他所居住的长安一直是安宁的、繁华的。
他活在温室之中,满目所见皆是和平。如今敌人突然打到家门口,他猛然被告知,他们对付不了,敌军的铁骑随时可能踏破京师,长驱直入。
李承乾未曾见过真实的战场,但他在梦中电视剧里见过许多国破家亡之景,那些被践踏的臣民,被折辱的皇族。
再有,陆德明孔颖达于志宁教过他史书。远的朝代先且不提,如今距离前朝灭亡不过数年。前朝末年,天下是何等情景,百姓过得是什么日子,而当年高高在上的皇室而今剩余几人,过得如何?
电视剧里的一幕幕刺激着李承乾的神经,而先生们以往同他说过的前朝之事又一句句震荡着他的耳膜。每一个画面每一句言语都仿佛击打在他心间门的重锤。
李世民静静看着他,看着他从面色煞白到浑身发抖。长孙氏想伸手给予一个拥抱安抚,却被李世民按下。承乾的恐慌害怕,长孙氏感受得到,李世民如何感受不到。长孙氏心疼孩子,李世民又如何不心疼。
但承乾是太子啊,尤其还在这等国家危难之际。他得成长,他也必须成长。
李世民没有催促没有逼迫,耐心等着。等到李承乾自己回过神来,即便仍旧恐慌仍旧害怕却极力控制,一点点让自己的心绪平缓下来,说:“我们打不赢便要弃都吗?我们跑了,长安怎么办?满城的百姓怎么办?
“权掌天下的皇族跑了,守卫天下的将士护着皇族跑了。本该担起自身责任的人全都一逃了之。然后呢?这是**裸将突厥的二十万大军留给城内惶惶的百姓!这些百姓要怎么办?除了任人宰割,他们能怎么办!
“还是说,我们要寄希望于突厥的善心与人性,寄希望于他们会善待我们的臣民?我们自己都不为自己的臣民考虑,凭什么认为他们会为我们的臣民施之以仁。
“再有,逃了之后呢?突厥一来,我们便闻风丧胆,连都城都不要,只求苟命,此等作为,国家威望何在,帝王声名何存?我们的将士军心涣散,这般情景,他日我们要拿什么再来夺回今日丢失的城池,洗刷曾经蒙受的屈辱?
“恐怕再难了。国家威望,帝王声名,将士军心,再加上万万百姓的民心,一旦失去,我大唐根基尽毁,往后要如何立国存世尚未可知,又何谈夺回城池,洗刷屈辱。所以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不能弃都。”
李承乾双眼泛红,他缓缓跪下来,拉着李世民的手:“父皇,唯有突厥退,而我们不能退。先生教过,大夫死众,士死制,国君死社稷1。宁可死战,绝不弃都。”
他唤的是父皇,而非阿耶,不是如之前一样带着小心思的回怼挤兑,而是认真严肃以一个儿臣的姿态来上表请柬,如此做也是为了更有力量地展示他的心意与恳求。
不得不说,他的言语,他的行为都让李世民内心震荡不已。这大约是他得知突厥进犯的消息以来,最让他高兴的事情。
他的承乾,原来已经有了一个国之储君的风范与模样。
“如果兵力不够,如果需要,我也可以去。我虽然年纪小,但我力气大,我会武艺会射箭,虽然比不得军中将士,但总比一般的普通百姓要强。”
李世民眼中透出点点笑意:“不怕吗?”
“我……”李承乾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住心底的恐惧,语气郑重而坚定,“不怕!”
既然不能退,那便战。就算真死了,他这几年也活得足够潇洒恣意,勉强够本,不算亏。若无生死轮回,谁人最后不是一捧黄土?若有生死轮回,很好,凭他的投胎技术,来生又是一条好汉!
李世民哈哈大笑,伸手把李承乾举起来:“好!不愧是我李世民的儿子!”
他将李承乾抛到空中又稳稳接住,待李承乾挣扎落地,又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你能说出这些话,阿耶很欣慰。可见先生们平日没有白教。陆德明孔颖达于志宁当赏。”
李承乾:……
你是怎么把功劳扯到先生身上的!我能说出这些话,不说先生们无功,但最大的功劳难道不是我自己?合着你亲儿子不赏就记着赏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