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真像他之前猜测的一般,在原来的时间线里,没有他的介入,姜照出现了何等变故?那么这变故是什么呢?真的是因为柳叶村、因为叶大勇吗?不会吧,不会吧!如果真是这样,那叶大勇简直是万死难辞其咎。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万分庆幸自己有做梦与系统两大金手指。这俩金手指让他变得特殊,这种特殊又让他成为一只蝴蝶。在成为蝴蝶后又及时扇动了自己的翅膀,成功捡漏姜照这只大牛。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那日与小郎君所谈论的重点虽然是围绕高转筒车,但言语间多有涉及其他水利灌溉农器的制作,你的话给了我不少启发,因此我再重新捡起这份没画完的翻车设计,瞬间便茅塞顿开了。当真是要多谢小郎君。”
李承乾:诶?
所以是因为他?
姜照又是一叹:“只是,依照在下的设计,虽然可行,却并不适用所有水势。所以在下想让小郎君看看,是否还别的办法,可以让它所能适宜的情况更多一些。”
李承乾接过图纸,仔细结合梦里信息进行对比,微微蹙眉。
姜照图纸上画的是卧轮式水转翻车。梦里父亲说过,水转翻车除卧轮式外还有立轮式。博物馆里虽然非是每个展品都有藏品实物,但至少都有模型,且模型旁边还有示意图纸。
按照模型与图纸,李承乾指着设计稿说:“若别置立轴,水激立轮,其轮辐之末复作小轮,辐头稍阔,以拨车头竖轮2,是不是也可以?”
姜照停顿一瞬,反应过来,尤为兴奋:“对对对!确实可以如此。这般一来,我们就可以视水势情况来选择是用卧轮还是立轮。这个办法好。
“再加上已经实验成功的高转筒车,若能将二者推广天下,凡是水流湍急之地都用高转筒车,水流缓慢之地用水转翻车,两者相加,几乎已能解决许多水源灌溉之地的问题。
“就算实在是两者皆不适用的,也可以选用原有的龙骨翻车与筒车。如此,大唐境内凡有水源之农田,至少大半以上就不必再忧心灌溉之难了。”
李承乾笑眯眯。他知道不止的,不止如此。
梦里父亲说过,水转翻车的效率是高转筒车的数倍,它不只能用于灌溉。但显然此刻刚做出翻车的姜照还没有想到这点。不过没关系,姜照想得到的姜照想,姜照想不到的还有他!
他激动地上前握住姜照的手:“先生真可谓大才呢!”
姜照推辞不敢受,满口说:“都是小郎君之功,若非小郎君,在下做不出高转筒车。同样的,若非小郎君,这水转翻车也不完美。所以与其说是在下做出了这两样,不如说是小郎君做出来的。”
“不不不,我不过指点了你几处,雏形是你自己想的,图纸是你自己画的。”
“但小郎君所指点的几处皆是关键。”
二人推来推去,一波商业互吹之后,身边传来一声轻笑,但见抱春言道:“你们再这般下去,怕是要拉扯到天黑了。”
李承乾;amp;姜照:……
李承乾这才恍然记起,自己来是有正事要办的。他将设计稿放下,直接说:“先不谈这个,我今日来,是有一事想问。”
姜照点头:“小郎君请说。”
“先生觉得朝廷若另加一门明算作为科考常举科目如何?”
姜照瞪大眼睛:“自然是好。”
“那若是明算科确立,但最早也需明年科考才能实行。姜先生是愿意等到考试之期,通过自己的本事入选授官,还是此刻便由人举荐出仕?”
姜照浑身一震。由人举荐,这个“人”很可能便是眼前人。
他看着李承乾良久,数次深呼吸,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颤抖:“敢问小郎君可是太子?”
李承乾稍顿,好奇问:“你如何看出来的?”
“能随意差遣都水监,且让都水使者恭敬有加的人并不多,此等人物身份必定不凡。而小郎君既懂得水利灌溉之器,言谈间更了解耕稼之事。试问哪位身份不凡的王孙公子会此道?
“再有,若说向朝廷举荐人才,不少人都可以。但这么快便能决定为科考增加常举科目的,属实没几个。就算是能向圣人提议,也无法立刻得到确切回应。可小郎君说得极为笃定,且言及明年便会实行。
“综合此间种种,除了太子殿下,某想不出第二人。”
抱春看了李承乾一眼,见他不反对,笑着道:“你猜得不错,这位正是太子殿下。”
即便已然有猜测与心理准备,姜照仍然吃惊,他站起来跪拜行礼,动作规矩中又带了几丝慌乱与激动。
激动的不是他见到了当朝太子,激动的是太子懂他、懂水利、懂灌溉,更懂得擅于水利农事者不一定需要善读经书诗赋。他特意说服圣人,增加明算科目,便是给了他以及如他一样的人一条路。虽说科考之外仍有举荐,但并非每个人都有渠道被举荐。
他有幸遇到都水使者,甚至有幸遇到太子,别人呢?他们有这样的幸运吗?
李承乾此举可以说是给了那些没有他幸运,又无渠道被人举荐者一条出路。
“草民此前对殿下多有得罪,还望殿下恕罪。”
李承乾将他扶起来:“不碍事的,我没放在心上。先生不必拘礼,我是以友人的身份来见你,又不是以太子的身份。”
“既知殿下身份,如何敢称是殿下友人,这先生二字更是僭越。”
“什么狗屁逻辑,合着我当个太子还不能有自己的友人了?志同道合者皆为友,与身份地位有何关系?至于先生二字。孔子都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你测量绘图那么厉害,自然能当得起这句先生。”
姜照连称不敢。
见他如此,李承乾也没有勉强:“一个称呼而已,属实不值当如此。但你若觉得不妥,不习惯,我换了便是。”
李承乾笑眯眯:“咱们暂且不提这个,这个不重要。关于我之前说的两个提议,你如何想?可有决定吗?”
姜照再次跪拜,甚至没有过多犹豫,便说:“草民选举荐。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草民不想再浪费这一年的时间。
“虽然草民自信,进士明经两科若有不及,但明年若开明算,绝对可以通过,仍旧能入仕,但如今高转筒车已经试验成功,若水转翻车也试验成功,想必接下来,朝廷便会运用于民。
“草民可以等明岁科考,但朝廷不会等我,百姓也不能等。这两项草民费了诸多心血,不想错过。
“若无官身,便是都水使者让草民协助,也难以进入核心,事事参与;就算有殿下支持,办起来也终归名不正言不顺。再有,不论通过科考还是通过举荐,皆是入仕,又何必拘泥呢?”
李承乾十分满意。梦里他似乎听表姐说过什么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他没怎么听明白进士翰林内阁的关系。但他听明白一点,便是科考入仕与非科考入仕区别很大,上限差距也很大。
他很迷茫,觉得这个怕是不准确,至少在大唐不是这样的。可他清楚,即便现今不存在区别,但有些人有自己的行事原则,就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去科考,不想依靠别人呢?
好在姜照没有这样的迂腐与固执。当然即便他有,李承乾也会尊重,但还是现在的结果更让他高兴。
他看着眼前的姜照,想到那天拉着他非让他说高转筒车的情景,忽然有点明白了都水使者说起他时,所谓的“平日为人和煦温谨,唯在专长上过于执拗,且容易激动”是什么意思。
嗷嗷嗷,这种平时为人处世没毛病,懂得变通,不拘泥于形式,但在专业上有自己的原则与钻研精神,且动手能力强,执行能力强的人,爱了爱了!简直大爱了。
李承乾笑眯眯让姜照等着,转身回宫就去找李世民。
“阿耶,你赶紧出任令吧,就让姜照入都水监。”
当朝太子想举荐一个人,实在算不得什么,李世民眼皮都没抬:“你想让他担任何等职位?”
“随便。”
“随便?”
李承乾点头:“你看着给就行。掌固典事都可。”
掌固与典事在都水监排名末等,李世民挑眉:“你费那么大劲,同我说了半天姜照多有才,甚至为他开出一个明算科,到头来竟只让他担个掌固典事?”
“要不然呢?莫非我还能把原来的都水使者给撤了让他当?都水使者又没犯错,冤不冤啊。便是副使、丞、府的位子也都有人坐,就算额外增加一人来解决位子问题,但这么做岂不是公然宣告姜照是特别的?
“他身后没有家世支撑,这般一来会成为众矢之的。我也不可能总看着他帮着他对不对?就算我能看着,他莫非要事事靠我吗?总是要靠他自己的。不如让他从底层做起。
“虽说官位低,但高转筒车与水转翻车是他绘制,没人比他更了解。这两项任务都可由他作为主干去推行。等差事办完,他的功绩也有了,便可顺理成章升官。
“他不是还懂河道疏浚、水利水渠吗?之后可以再让他去巡视河道,勘探运河。听说前朝连通的运河不太好,修得烂。”
关于这个烂,李承乾也不知道哪里烂,具体怎么个烂法。但既然梦里表姐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是没错的。
“若他再有功绩,便可一点点稳步上升。”李承乾一拍手:“看,他明明可以凭自己的本事站到与之匹配的高度,还不会引来非议,我为何要横插一手,让他陷于流言呢。”
李世民听完,既欣慰又有股难言的酸涩。
欣慰在于李承乾竟能想得如此周到细致,酸涩也在于李承乾居然为区区一个姜照想得如此周到细致,再加上此前因姜照增设明算科,想让姜照入都水监还特意跑去询问他是想从举荐还是从科考。
这态度,跟自己一对比,差距太大了。
李世民心里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十分不是滋味。
他比不过长孙氏,比不过青雀丽质,甚至比不过裴行俭也就算了,合着他现在连一介区区布衣,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草民都比不过?
越想心里越不美妙,李世民狠狠瞪了李承乾一眼:“若是都水监使者副使也便罢了,就一个掌固典事,这也值当我来下令?你自己吩咐去,滚滚滚!”
别在老子跟前碍眼。越看越心烦!
李承乾懵了一瞬,撇撇嘴,幽怨瞪回去:“前一刻还说得好好的呢,下一刻就发脾气,你这翻脸比翻书还快。都这样了还说自己不暴躁。明明就是脾气不好,喜怒不定,偏嘴硬不承认,还给我扣锅。哎。我去就我去,凶什么!”
转身离开,脚步轻快,一蹦一跳地,嘴里还哼着十分怪异的不知名曲调:我的家在长安,太极宫里啊,家里有个阿耶他喜怒无常~他不但脾气暴躁,他还嘴硬不认啊,就想着给我扣锅,好狠的心肝啊~哎~
李世民:……不,我错了。我不心酸,我心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