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富贵母子一头雾水:“有了?有啥了?”
李承乾笑眯眯:“我有办法解决他们取水灌溉田地的问题了。”
此话一出, 柳叶村众人尽皆侧目,待发现竟是出自一个小娃娃之口,原本升起的好奇与期待瞬间回落, 脸上露出不以为然,大家继续挑水,谁也没把这话当一回事。
唯有杨富贵母子因为李承乾过往种种的帮助,觉得他懂得多且无所不能, 对他有种迷之自信,欣喜询问:“小郎君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杨富贵立马将水桶丢下:“小郎君你说要怎么做,做什么,我这就去干。若是真有解决取水浇地的问题, 元娘她们便不必这般辛苦了。”
话音刚落,便听旁边一胖婶轻嗤:“一个小娃娃的话也信。杨富贵你是不是傻的?这小娃娃哪来的,我们都在忙呢, 杨富贵你带这么一个娇嫩嫩的小娃娃来凑什么热闹, 这不是添乱吗?”
她瞄了眼杨富贵丢在地上的水桶:“哎呀,我说错了呢。杨富贵你不是傻, 你是聪明呀。你说你是不是故意搞这一出,就能借机脱身, 不用干活了?
“哼, 陈家不都说你有多好多能干多勤快吗?合着就是这么勤快的?这还没一天呢,就撂担子了?就这也叫勤快?”
杨富贵母子还没出面, 陈家先看不下去了,柳母轻嗤:“那也比你家大勇强啊。你瞅瞅你们累死累活的挑水,你家大勇人呢?”
胖婶一噎, 瞪了几人一眼, 找不到反驳的话, 闷闷继续干活。
杨富贵忙解释:“陈姨,我没有想要偷懒。小郎君既说有办法,那必然真是有办法的。”
柳父柳母看了眼李承乾,又略带疑惑地看了眼他身后的抱春与护卫,最终还是柳母最先开口做出决定:“这边的活不打紧,明儿再干也行,先随我回屋吧。”
几人一走,留下的村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开始议论:“你们说那小郎君是谁?”
“谁知道呢。不过看样子身份不寻常,该是哪家的贵人。”
“那你们说,他是不是真有办法帮我们解决问题?便是他小,自己做不到,以他的身份,也找得到其他能做到的人吧?”
此话一出,众人手中的活计同时顿住。
胖婶轻嗤:“还有身份的人呢。就杨富贵一个普普通通的庄稼汉子,杨家连个识文断字的都没有,能请到什么有身份的人。”
大伙儿相视一眼,继续说:“要不,我们也去瞧瞧?”
“走,去瞧瞧。”
胖婶:……哎喂,你们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众人:……听到了又如何?谁不知道你看不惯杨富贵呢,就是酸的。那位小郎君身边跟着婢女跟着护卫,待他全都毕恭毕敬,这不是有身份是什么?当她们瞎呢!
胖婶那点心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此谁也没理,纷纷起身赶往陈家。胖婶咬咬牙,随后跟上。
陈家。
柳父柳母端碗倒了水给李承乾,犹豫许久才问:“小郎君刚刚说有办法解决水源灌溉问题,可是真的?”
李承乾点头。
柳父柳母深吸一口气:“不知小郎君打算如何解决?”
“用筒车。高转筒车。”
人群中传来一声嗤笑:“不还是筒车,有什么不一样。当我们这些年没想过用筒车呢。筒车根本没法把水提到这个高度。”
李承乾蹙眉:“高转筒车与筒车不同。”
胖婶一挥手:“有什么同不同的,换了个名不还是筒车吗?”
她目光横扫众人:“就说了,杨富贵能请到什么能人,但听这小娃娃说话便知道是个不靠谱的。我劝你们别三心二意。既然已经
找了姜先生,就安心等着姜先生便是。
“姜先生那可是大人物。人家寻常都是替都水监办事的,能让他答应抽时间帮我们想办法多不容易。这还多亏了我们家大勇呢。要不是我们家大勇与姜先生关系好,你们能请得动?
“就这你们还三心两意,听别人提一句能解决就上赶着,若是让姜先生知道了一生气,不肯帮我们了,怎么办?”
众人听此,都有些忐忑:“这可不成。我们……我们也不是三心两意,这不是……这不是姜先生那边太久了吗?都两个月了,也没见有啥消息。”
胖婶哼哧一声:“前几天姜先生还来水边看地形呢,怎么就成没见消息了?就咱们这的水位情况,若是好解决,这些年不早就解决了?
“不过两个月而已,这才多久,你们也好意思嫌弃?你们当办法一下子就能出来?更何况姜先生都水监那边还有活呢,哪能时时刻刻想着咱们这点事。”
众人略一思索,再次窃语。
“这话倒也对。好歹姜先生那边我们已经交了银钱,这位小郎君不说能不能真有办法,便是能,咱们也没银钱再给了啊。”
“是啊。咱们这边水势确实不好办,姜先生还有别的活要忙,要的时间是得久一点,急不得。”
“哎,还是算了吧,先等等姜先生那头。”
“是呢是呢。”
说着说着,人群渐渐散去。胖婶心里得意,挑衅般瞥了柳父柳母一眼,又自柳元娘身上扫过,转身拂袖而去。
李承乾听得云里雾里。他不就提了个高转筒车,招谁惹谁了呢。
柳父柳母叹气,好言解释:“小郎君许是不知道,咱们柳叶村与杨家村不同。杨家村都姓杨,分属同族。柳叶村一共有五姓,其中两户大姓,便是我们的柳姓与刚才那人的叶姓。
“以往村长之位都是两家轮流做。这些年柳氏族中没出什么能干的人,反倒叶氏跟里长的关系近,便一直是叶氏当着。叶大勇是村长的亲侄子,有这层关系,他们家在村里日子也算不错。
“叶嫂子之前来我们家提过亲,替叶大勇求娶元娘。说实话,叶大勇十六七的人了,好吃懒做,没个正经营生,家里人干农活,也没几次瞧见他的身影。又没听说去做什么学徒或是读书。日日就这么混着,我们自然是不愿意的,就婉言谢绝了。
“叶嫂子当场就生气,自觉他们家大勇哪儿哪儿都好,他们家还跟村长关系近。大勇能看上我们家元娘是元娘的福气,我们不答应便是我们不识抬举。立时发话,说要看看没了他们家大勇,元娘能找个什么样的人。
“我们也存着气,第二天便请媒人帮忙。媒人给我们介绍了富贵。我们瞅着富贵这孩子踏实,是打心眼里喜欢,问过元娘的意思,她也愿意,两家便开始说亲。
“本以为亲事都定下了,叶嫂子总该消停些,没想到她怨气反倒更重,总是想方设法针对富贵。如今竟还迁扯到小郎君身上。”
柳父柳母很是不好意思,又是同李承乾道歉,又是同富贵母子道歉。
“实在对不起,这是全因我们家而起,倒叫你们受委屈了。”
富贵娘立马摆手:“亲家可别这么说。这相看相看,既相且看,谁能保证相看了就一定合适?谁规定男方上门提亲,女方就一定得答应?合着说个亲还不能拒绝了。这事不管说给谁听都是他们家没理,跟你们不相干。”
李承乾连连点头。
这叶大勇他娘可真够胡搅蛮缠的。你觉得自自己儿子天下第一没关系。在做母亲的眼里,哪有儿子不好的。但你强迫别人也觉得你儿子天下第一就不对了。
合着你儿子看上人家闺女是人家闺女的福气,人家闺女没看上你儿子就是不识抬举?你以为你是谁呢。皇
家议亲都不敢像你这样。你比皇家还厉害哦!
李承乾撇撇嘴又问:“他们说什么姜先生,是怎么回事?”
“哦,两个月前,叶大勇找来一个人,姓姜,名唤姜照。这位姜先生来我们村看了下,说他曾遇见过类似情况,一直记在心里,近日有些想法,或可解决。大伙儿一听当然高兴,求着他帮忙。他也应了,说回去想办法。
“后来几天没了信。大伙儿便去问叶大勇。叶大勇说姜先生在办都水监的事,不得空。再问何时得空。叶大勇说姜先生得都水监官人看重,怕是少有得空的时候。大伙儿便急了,既然叶大勇与姜先生相熟,便让他帮忙请托。
“叶大勇为难,说没有空手请人办事的道理,大伙儿便凑了点钱说是给姜先生的辛苦费。姜先生果然再次来了,在村子水源附近转了许久,写写画画记录了一大堆,然后说再给他点时间,他回去细想。
“随后又来了好几次,每次都是这样。最后一次是前几日,拿出一份图纸,说是他初步想出的方案,但还不太行,需要改进。后来又说需要买很多东西试验。于是大家又凑了一笔钱。前前后后约莫有四五十两吧。”
杨富贵母子对视一眼:“这事……这事靠谱吗?”
这可算是问出了李承乾的心声,听着有点像骗子。
柳父柳母蹙眉:“我们也怀疑过。不过村长带人去城里打听了,确实有姜先生这么一号人,他也确实会水利灌溉之事,而且确实在为都水监办事。既然与都水监有关系,当不会有大问题。大家这才凑了钱交出去。”
李承乾歪头:“都水监?这位姜先生在都水监任何职位?”
都水监他知道。尚书省下有水部,执掌天下川渎陂池之政令,以导达沟洫,堰决河渠,凡舟楫灌溉之利,咸总而举之。水部之外又设都水监。凡有行令,水部下达,都水监执行。
柳父柳母轻笑:“小郎君说笑了,哪里是什么都水监的官人。那等人物怎是我们能认识的,便是叶家也远远够不上。姜先生只是懂得水利方面的事,得都水监官人们看中,协助他们罢了。”
李承乾了然。都水监在执行政令之时,人手不够,确实会找一些相关人员。譬如若要修建某处河渠,官方设有专门的负责人,但若还需旁的人手,便会招聘临时人员。就跟梦里政府偶尔有些活动招聘临时工一样。
“又不是官身,不过是帮都水监干点活罢了,就这你们便深信不疑,觉得他没问题了?”
“啊?”柳父柳母面面相觑,“他能被都水监官人们选中,那不就是说都水监官人都觉得他没问题吗?”
李承乾:……那可真不一定呢。
不过他算是看懂了,大约在柳叶村的人眼里,能揽到这些活便已是不容易,能与都水监官人有牵连的便是他们需要仰望的存在。
就譬如叶家有位与里长关系好的,就可稳坐村长之位,村里众人就得敬重两分。
李承乾一叹,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毕竟他虽觉得这个什么姜照有点像骗子,但只是怀疑,并无任何真凭实据,空口鉴骗不是什么好行为,万一是他误会了,人家不是呢?私底下怀疑可以,但未证实之前不能拿出来说。
柳父柳母一叹:“我们也明白你们担心什么。我们本也觉得这事不太妥当。但村长担保。乡亲们都想试试,我们也只能跟着凑钱。好在柳叶村人口多,每家凑一点,分摊下来,数额虽然不小,略有些心痛,倒也不算特别大。”
杨富贵母子略微放心下来:“那就好。”
柳父柳母又问:“不知小郎君所说什么高转筒车可当真行?这个如何弄?需多久时间?要……要多少银钱?”
李承乾回过神来:“不用银钱。”
“不要银钱?”柳父柳母怔住。
“水部与都水监掌司全国水利灌溉之事,这本就是他们的职责,就该让他们来干。”
柳父柳母:???
从柳叶村回来,李承乾直接去了都水监。都水监最高长官称都水使者2,此刻很是诧异,急急忙忙来拜见。
李承乾直述来意,眼神嫌弃:“你说你们跟水部这么多人,都是瞎的吗?还是说你们眼里只有舟楫水运之事,或是觉得唯有开渠引流才叫灌溉,旁的不算?
“要不这还是在京都周边呢!连自己家门口的难处都瞧不见?一个个的,眼睛里都没活儿,还得我来给你们找活干。啧。”
都水使者:……
他能怎么着?只能乖乖认错呗。
李承乾又叹:“既是掌司农田灌溉之事,那不论灌溉面积几何都得认真处理。大唐也非是只有柳叶村这一处地界有此等情况。别处便没有水低田高,筒车无法适用之处了吗?自是有的。若能解决柳叶村的问题,也便解决了所有类似地方的问题。这不是小事。”
都水使者一一应是。
态度还算摆得正,李承乾便大方原谅他们这次,问道:“听闻有个与都水监来往合作之人,叫做姜照?”
都水使者一愣,颇为惊讶:“殿下认得他?”
李承乾没说认得不认得,继续问:“听你这语气,你该是知道他的。说说他?”
都水使者觑了眼李承乾的面色:“殿下想了解哪方面?”
李承乾眉眼一挑:“各个方面。”
都水使者想了想,最终按压下自己的心思,规规矩矩说:“其他臣了解不多,但此人十分擅长筒车翻车之事,又懂河道疏浚、水渠连通之道。颇有几分才能。可惜今岁参考明经试,未能选中。
“臣目前招他协助处理河渠内务,他办得还算用心。殿下若想找精于设计绘图之人,他倒是有这个本事。只是他虽为都水监办事,但严格说来并不算都水监的人。臣与他相处之时发现他平日为人随和,性情温谨,但在专长一道上十分执拗,常有过激之举,恐冲撞殿下。”
都水使者瞄向李承乾:“都水监旗下还有别的会设计绘图之人,不如臣为殿下寻他人来?”
李承乾却没把这句话听进去,眼珠骨碌转动,擅筒车翻车,懂河道水渠,精于设计绘图?评价这么高?
怎么听着不像骗子了呢?有没有才干,或许能骗骗柳叶村的村民,毕竟村民对这些并不懂。但还能骗得过都水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