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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李渊无奈咬牙:“你去看着,别让他把人打死了。如今事情未明,这两人不能死。”

钱九陇一听便知,这是不打算阻止了,保证不死就行。

庭院内,肉搏声、哀嚎声、求饶声不绝

于耳。没多久尔朱焕与乔公山便已浑身是伤,头破血流,呼吸急促,气若游丝:“中山王的事,我们……我们是真的不知道。秦王殿下便是打死我们,我们也不知道啊。”

眼见李世民拳头篡紧,手指关节咯咯作响,钱九陇连忙上前:“他们都快没命了,仍旧坚持这番说法,想来确实不知情。”

李世民也明白这点,胸口闷闷地,十分失望。

见他没再揍人,钱九陇松了口气,目光在李渊与李世民这对父子间逡巡了一圈,上前道:“中山王的下落要找,但如今更重要的是杨文干。据这二人所说……”

钱九陇顿了下,没提太子李建成,只说:“这二人说杨文干有反意。庆州紧邻宜君县,大军可朝发夕至,不管消息是真是假,圣人都需提早做准备。否则一旦等对方先动,只怕就来不及了。”

说完,他跪下来:“臣恳请圣人与秦王移驾仁智宫。仁智宫的安防比此处更好布置。还请圣人以自身安危为重。”

李渊刚才被李世民的举动惊到了,满脑子想的都是承乾,现在经钱九陇提醒,恍然回神。是啊,若这二人所说为真,如今最重要的是如何防备杨文干。至于承乾……

李渊甚是挣扎,犹豫不决。李世民将他神色收入眼底,嘴角轻勾一抹讽笑:“你们要走边走。我留下。”

李渊皱眉,李世民目光炯炯:“承乾是在此处被掳,山上山下,城内城外都及时被控制住。不管掳他的人是不是杨文干,对方都一定还在。他们没机会逃出去。我若守着,总有机会找到承乾。我若跟着退了,此地空虚,才是给了对方可趁之机。”

钱九陇心急:“秦王殿下,此地的卫队不会全部撤走,各处关卡也不会撤离,我们可以让下面的人继续寻找中山王,你不必亲自坐镇。”

李世民摇头:“不,我得守着。”

若没出杨文干的事情也就罢了,但偏偏就是发生了。消息传出,必定人心惶惶,到时候下面的人还会不会对各处严防死守?会不会对寻找承乾用尽全力?但凡他们迟疑一分,松懈一分,贼人都可能利用这“一分”将承乾带出去。

他们一旦出了宜君县,天涯海角,那时他要到何处去寻承乾?又或者他们把承乾直接带去庆州,交到杨文干手里,承乾危矣。

所以他要留下坐镇,也必须留下坐镇。

这些话李世民没有说出来,但李渊与钱九陇又如何能不明白。只是……

李渊几次启唇,欲言又止,半晌后终是咬牙开口:“好!那便不走。你不走,朕也不走。我们一起等承乾回来。”

钱九陇大惊:“圣人!”

李渊抬手阻止了他的话头:“朕意已决,不必再劝。传旨给杨师道,调遣灵州兵马过来,如何布置,如何对付杨文干都由你来负责,朕把自己的安危全交给你了。”

听得此话,李世民看向李渊,见他留下的决定是真心实意,面色总算稍微好了点。

钱九陇无奈,只能领命退下。

从李渊院子离开,回到自己的客舍,房玄龄已经等着了。

“尔朱焕与乔公山所说之事,殿下怎么看?”

跟了自己多年的人,李世民多少有些了解,听他语气不太寻常,微微蹙眉:“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殿下是被小郎君的事扰乱心神,关心则乱了。属下本来也觉得小郎君的事恐与庆州有关。但现在……”房玄龄看向李世民,“我们刚查到庆州,尔朱焕与乔公山就来告发太子。这两个原先还是太子的人,会无缘无故出卖主子?还出卖得如此坚定,毫不手软?”

房玄龄眉宇凝重:“桩桩件件,前后呼应,殿下不觉得太巧了点吗?还是殿下当真相信他们所谓的忠君之言,是自觉太子此举属实不妥,心中难安

才来向圣人禀明真相?”

李世民神色闪烁:“你是说此事不寻常,这里面恐有端倪?”

房玄龄默然点头。

李世民陷入深思。

另一边,李渊也有同样的疑惑。他的第一反应:这会否是李世民的手笔。李世民故意策反尔朱焕与乔公山借以栽赃李建成,倘若李建成谋逆,太子之位必失,那时诸位皇子,自己除了他还能立谁?

念头刚起,脑海中浮现出李世民那双赤红的双目,想到失踪的李承乾,李渊又皱起眉来。不对。老二或许会构陷,但绝不会拿承乾设局。而且他自来到此地后,种种表现都不似作伪。将近两天两夜的时间,他是一刻都没合眼。那份对承乾的担忧历历在目,让人无法忽视。

抛开这个可能,李渊又想:有没有可能是李建成先自曝,然后再嫁祸。如今自己初闻消息时有多生气,但他日反转,得知是李世民陷害之后,这份愤怒就会成倍增加。

可若是如此,这招会不会太过凶险?就算要兵行险招也不是这么用的吧。尔朱焕与乔公山可不只是空口凭说,他们还带来了盔甲军备。

建成如何保证自己能万无一失,绝对能设计成功?这其中但凡出现一点纰漏,都嫁祸不了世民,还会引火烧身,反倒坐实了自己的罪名。

李渊大脑高速运作,思绪风暴旋转。两个都是他儿子,他们都曾父子情深。这两年虽因老二权势过大,他难免心有忌惮,却也只是敲打弹压,从未想过要对亲儿子动手。至于老大,身为嫡长,他立其为储君,更是寄予厚望。

他实在不愿看到这是其中任何一人的诡计。尤其这件事里还夹杂着承乾。为了自己的私欲对稚童下手,还是自己的儿子或侄子,未免让人心凉。

李渊双拳篡紧,最终做下决定:“来人,传信回长安,让太子前来见朕,立刻,马上,不得耽搁。”

他要看看建成接到诏令后会如何做。建成若真有谋反之心必不会来,定有动作。他若来了……

来了可能是问心无愧,也可能是带人逼宫。

李渊深吸一口气,双目远眺,看向长安的方向,眸光晦暗不明。

********

长安。

诏令传来之时,李建成也收到了自己人的消息。诏令只说圣人思念太子,想见太子,对宜君县发生的事只字不提,但自己人的信件中写得明明白白:尔朱焕与乔公山反水出卖了他。

室内气氛异常沉重,谁都明白圣人前脚得知太子向庆州都督输送军备,后脚就让人传唤太子过去,其中有多凶险。此刻的水云观或许早已织就了一张大网,等着太子落入其中。太子很可能一去就会被关押治罪。

李元吉一掌拍在桌案上:“要我说,不如干脆反了。”

李建成沉着脸不说话。

“大哥,事情到这个地步,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是,我知道你没想造反,至少现在没想。与杨文干联系只是为了防范二哥,以备后患。

“但联系了就是联系了,让他私募勇士是真,令人输送盔甲也是真。就凭这点,你八张嘴都说不清。难道你真想去送死?”

李建成仍旧不语。

李元吉大急:“你总说反兵逼宫是下下策,不到山穷水尽不可用,现在难道还不够山穷水尽吗?”

李建成回头:“你口口声声说反,那你有没有想过,若是真反了,我们有几成胜算?杨文干在庆州没错,但父亲出宫带了禁军,行宫亦有卫队,如今还调遣了灵州的部署。

“更别提宜君县如今还有老二在,他离开长安前也是带了秦王府亲卫的。你当灵州都督杨师道好对付,当钱九陇好对付,还是当老二好对付?他们哪个是尸位素餐、浪得虚名之辈?”

李元吉咬

牙:“那也总比坐以待毙强吧。反了我们还有一线生机,不反你想乖乖束手就擒,被父亲治罪吗?你若忌惮二哥,大不了我先带人围了宏义宫。只需把他的妻儿全扣在手里,便能掣肘于他。”

计划不错,但宏义宫又怎是那么好闯的,即便李世民不在,府内的长孙氏也不是省油的灯。更别提长安可不是他们说了算。

李建成闭上眼睛:“你让我想想。”

“大哥!”

李建成没理他。李元吉气得直跺脚,最终只能无奈坐到一边。

良久,李建成缓缓睁开眼睛,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去见父亲。”

李元吉大惊。

李建成却笑了,只是这笑容里掺杂着许多无法言说的心酸无奈。

“反兵逼宫当慎之又慎,此时被逼无奈,仓促起事,无法紧密周全,必有诸多漏洞。原本就不大的胜算只会更小。一旦事败,等同坐实了我的罪名,到时便是身败名裂,万劫不复。况且尔朱焕与乔公山突然反水,此举太过异常,恐背后有人指使。”

李元吉第一想到李世民:“是二哥?”

“我不确定。”李建成摇头,“但我知道,不论是谁,他这么做的目的恐怕就是要让我反。”

所以,他才更要慎重。

李建成深吸一口气,“既然如此,不如赌一把。”

李元吉不解:“赌一把?”

“父亲没有直接派人来捉拿我,只说诏我觐见,就代表他心中对此事有疑虑,又或者说,他愿意给我一个机会。一个自辩的机会。此行虽然凶险,却非是死路一条。若我赌赢了,便可全身而退。”

李元吉蹙眉:“若赌输了呢?”

“输了……”李建成一顿,“输了,此事与你无关。”

李元吉怔住,转瞬暴跳如雷:“大哥这是信不过我?”

“不,我信得过你。正因为信得过,此事必须与你无关。”

李元吉一愣,李建成继续道:“若是输了,看在我没有扰乱长安,没有带兵围困水云观,而是乖乖接受诏令前往觐见的份上,父亲不会牵连太广。我要你保全自身,这样你才能有机会帮我护住家眷。若真到了那一步,东宫上下,承道他们几个,我便都托付给你了。”

此话宛如遗言,李元吉心脏砰砰直跳,下意识握住李建成的手:“大哥!”

察觉出他的彷徨不安,李建成拍了拍他的手背:“我不过是说最坏的情况,我们不一定会走到这一步。你莫非以为如今这朝堂只有我与老二之争吗?不,李唐局势从来都是我、父亲、老二三方的较量。

“往日有我挡在前面,老二的矛头对准我,父亲便可藏于后头,享乐安稳。如果没了我,父亲就要直面老二。东宫空虚,你认为谁最有可能上位?只能是老二

“老二本就战功赫赫,拜天策府上将,若再拿到储君身份,便会剑指皇权。父亲可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所以他不愿自己直面老二,就不会让老二一人独大。他得有人帮他顶着。”

因此,李建成在赌,不仅赌李渊头脑清醒,能发现尔朱焕乔公山告发他一事当中的蹊跷;赌李渊对他仍旧存有一份父子之情;更是赌李渊对皇权的占有欲,赌李渊需要他。

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他的身家性命。

而他李建成,甘愿勇赴赌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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