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九陇摇头:“臣亲自去了趟耀州,孙药师家中只有几个老仆留守,据他们说,孙药师自数年前外出,至今未归。”
李渊蹙眉。此次来仁智宫,一为散心,二便是想着此地距离孙思邈的老家不远,可碰碰运气。但他也明白,这个运气不好碰。结果也在意料之中。
“不过,臣这次听闻另一个消息。此地往东坐马车大约走一个半时辰左右有个水云观,名声一般,来往香客一般。但是自上月开始人数多了两倍有余,香火鼎盛。
“盖因寺里来了个游方道士,叫什么不清楚,只知道姓吴,颇有几分神通,不管什么难事,只需去他那求一卦就能解决。”
李渊眉眼微动:“一卦解万难?”
“解不解万难臣不知道。但臣打听到,那道长设下规矩,日算卦,超出卦,不管你有多大权势给多少金钱都不出手。而且这卦还得挑人。为恶作伥者不算;不信此道者不算;骄横无礼者不算。卦金收得更是随意,有些人收取百两,有些人只取一文。”
钱九陇上前,递上一本册子:“臣让人去搜集了这些日子前去算卦之人的信息,有求姻缘的,有求平安的,有求事业的等等,都记录在此。”
李渊接过来,边看边问:“可有查证?”
“名字上画圈的便是都已查证过,道长之言全部应验的。没画圈的,是还没查到,或者道长所说应验日期未到的。”
李渊一顿,也就是说,目前还没有道长起卦出错的。能力不俗啊。只是上月来此……
上月也是仁智宫落成之时。行宫落成,他早晚回来。时间太凑巧了些。
钱九陇:“臣去试他一试?”
李渊摇头:“不,既然距离此地不远,朕亲自去一趟。”
次日,一行人扮做寻常富贵人家出行,午前到达水云观。
前头大殿香火鼎盛,后院亦是人头攒动。大家早早等在吴道长门前,见得房门打开,众人齐齐站直了身子,却都不敢造次。
小道童自门内出来,排在最前抱着孩子的妇人扑通跪下:“吴道长,求你救救我家萍儿。你救救她。”
小道童为难,门内一个声音道:“给她。”
小道童这才将手中木牌递过去。妇人感激涕零:“谢谢,谢谢吴道长。”
另一男子举手:“我!我已来了日,夜里便在观外等候。清晨吴道长院门大开,我也是前排进来的。”
更有人说:“你是前排,我就不是前排?”
“你才来日,叫唤什么。我都来五日了呢。”
……
众人你争我抢。
小道童蹙眉:“吵什么,每日卦,该给谁不该给谁,道长自有分寸。心存歹意之辈,蝇营狗苟之辈趁早离去,道长可不会助你们行无义之举。”
他向前两步,越过争执不休的几人,将令牌给了排第五第六者。
几人面色一变,这番举动在加上先前的话,不就是说他们找吴道长没安好心吗?几人不甘,开口想要辩解。小道童半分不理睬,言道:“今日卦已定,其他人归家吧。”
拿到令牌的喜不自禁,没拿到的懊恼不已,却没一个敢闹事。
小道童将拿到令牌的人叫到前面:“随我进来。”
一人言道:“请慢,我这令牌非是替自己拿的,而是替我家主人拿的。”
他回头望向李承乾等人,钱九陇会意,低声对李渊说:“是臣昨夜安排的人。”
李渊了然,带着一行人走近。小道童不悦:“道长只见求助算卦者。”
这意思很明白,让奴仆替领牌子的事可以不追究,但要进也只能李渊一个人进。
钱九陇立时反对:“不行。”
李渊不动,他和钱九陇想法一样,便是要探探这位吴道长,也绝不能孤身冒险,门内是何种情况谁也不知道,即便钱九陇等人全等在门外,只有一门之隔,但有些时候千钧一发,未必来得及。
小道童蹙眉:“既如此,将令牌还我。”
“让他们进来吧。”
吴道长的声音同时响起,小道童一愣,讪讪闭了嘴。
钱九陇吩咐人随同,其余人等候,陪着李渊推门而入。
门内,房间布置虽然简单,面积却还算宽敞。室中唯有一个十岁左右的青年,坐在案前,穿的是寻常布衣,而非道袍,头发用一根木簪束起,浑身再无别的坠饰。
小童自进屋后便立于吴道长身侧,不再说话。
吴道长示意妇人上前。
妇人抱紧了手中的婴儿:“吴道长你看看我家平儿,她自数日前发热,时好时坏,反反复复。昨夜忽然面色潮红,瞧着似是更重了。你救救她,救救她。”
妇人泪流满面,又哭又跪,怀中小儿更是大哭不止。
吴道长温和道:“莫急,将孩子抱近一些。”
“诶,好!”妇人将孩子抱到其身侧,吴道长看了两眼,低头提笔一会儿沾朱砂,一会儿沾墨汁,在黄符纸上写写画画,瞬间一张符文绘成。他两下将符文折成角,塞入孩子衣襟内,翻手为掌,放在孩子额顶轻轻安抚。
就这么一番动作,小儿哭声渐渐停止,面上潮红也散去了大半。
钱九陇大感惊讶,李渊更是心惊。以手抚额,当年袁天罡救治李承乾也是这般。
唯有妇人大喜,再度跪拜:“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无妨,记住符箓贴身放置一日,不可取出。明日便大好了。”
“诶。我一定谨记。道长,不知该多少……多少银钱?”
吴道长轻笑:“你给一文吧。”
妇人心头一松,脸上笑容更大了几分。她本已做好倾家荡产也要救孩子的准备,谁知……谁知道长竟只收她一文。
她从怀里掏出一文放在案上,磕头离去。
吴道长又将第二个领牌子的男子叫上去。
男子恭恭敬敬将令牌交还:“道长,我……那个,府衙发榜说要招衙役,我想去试试。可是得知此消息的人有很多,估计不少人会去。府衙的应招考核明日就结束了,我,我怕比不过他们。”
他一咬牙,接着说:“我想向道长求一道符,给我增几分运气,不知……不知可否?”
男子心中忐忑,要好运可不比先前的妇人只求孩子活命,他也怕自己的要求惹恼了吴道长。
谁知吴道长并未生气,提笔作符,直接给了他。
男子欣喜若狂。
第位轮到李渊,吴道长却摇头:“你这一挂贫道算不了。”
李渊一愣,言道:“可是我们哪里违了道长的规矩?”
“不曾。”
“那道长此话何意?”
“这世间有命格贵重之人,是贫道不敢算,也算不得的,更别提郎君得天眷顾。”
得天眷顾。
天。
李渊怔住,钱九陇蹙眉。众人沉默。忽然一声轻嗤传出,李渊低头便见李承乾不高兴地翻白眼:“你别叽叽歪歪地故弄玄虚,什么敢不敢算,你压根不会算吧。戏里的骗子就是你这样的,整一个世外高人的姿态,其实啥也不是。”
吴道长也不恼,笑着说:“小郎君说是便是吧。”
李承乾大怒,什么叫他说是就是。搞得好像他在无理取闹一样。电视剧里的骗子道士不都这么演吗?
“你就是骗子。你压根就不会神通,那个妇人怀里的孩子也不是因为你画的什么鬼符箓好的。”
李承乾点了点桌上的黄纸笔墨与朱砂:“这些东西里面掺了药吧?而且你安抚他的手法肯定也有讲究。孩子不哭了,脸色好了,是因为药跟你的手法,对不对?”
他叉腰,这个他懂。电视剧里演过,用墨在小儿脸上勾几笔,小儿就不哭了,就是因为笔墨有药。这不跟眼前的画符异曲同工吗?
吴道长笑意更深了几分:“对。”
李承乾:???
这就承认了?你会不会怂的太快?人家电视剧都是点出疑窦,咬死不认,来来回回几次,然后被当众揭了底牌。那才有剧情性,才过瘾。你认得这么快,让我一点打脸的快感都没有。
“小郎君真聪慧,竟能猜出我所用笔墨符纸中有药。”吴道长看向李渊,随后解释,“世人对玄乎其神之事更有敬畏之心。比起医者,人们有时候更信鬼神。”
李渊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看病吃药要钱,大夫不是神仙,钱花了人不一定能保住。到时候怎么办?鬼神之道不同,高人在愚昧百姓眼中,堪比神仙,比大夫要强得多。
他们可能会拖着不愿去找大夫,但听闻哪里有高人,总愿意去碰碰运气。再有一点,大夫没治好,那是大夫不行。“高人”没治好,那是天命如此。
在场诸人再次沉默。
长者都听懂了,李承乾却没明白:“什么医者鬼神的,你这语气怎么听着好像觉得自己装神弄鬼还是对的,特别有道理一样?你就是说出朵花来,不还是骗人?”
吴道长一愣,无奈感叹:“是,确实在骗人,这点贫道无法辩解。”
李承乾得意了:“对那个妇人,你虽骗了她,但总归救了她孩子,收费也便宜,就罢了。第二个男人,他满心想入府衙,你给了他那么大的希望,他若失败了怎么办?你可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小郎君怎知他会失败?”
李承乾皱眉:“你这是在赌吗?赌他能被选中,这样他就会觉得是你的功劳?”
吴道长摇头:“没有赌。”
没赌,不就是说那人肯定能被选中?呵,糊弄鬼呢。除非串通或者买通官府。但如今自己在这里,还能给他这个机会?
李承乾招手唤来侍卫,嘀嘀咕咕耳语一番,让他离去,挑衅般看向吴道长。吴道长淡笑不语,明知他的举动却纹丝不动,面上半分慌乱都无。
李承乾蹙眉,眼珠骨碌碌一转,背过身去,偷偷翻出腰间的荷包,倒出里面的黑白棋子。
瞧见他的动作,李渊眉毛一挑,立时明白他想干什么。这把戏李承乾玩过不只一回,宫里李承道李元亨李元方可都被他用这个打赌坑过呢。
李渊没说话,任由李承乾作为,他也想看看这个吴道长如何应对。
李承乾准备好后,将身子转过来,双手成拳伸到吴道长跟前:“你既然这般厉害,那你猜猜,我手中有几颗棋子?”
“六颗。”
李承乾一愣,转而笑得无比狡黠:“你确定是六颗棋子?”
“是六颗,却不是棋子,而是糖粒。”
李承乾笑容僵在脸上,他鼻子一哼,丢一颗扔进嘴里,嚼吧嚼吧咽下去,然后摊开双手:“你猜错了,现在是五颗。”
吴道长点头:“对,是五颗,贫道猜错了。”
李承乾:……
你这套路怎么跟电视剧里不一样!掀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