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楚辞心中产生了某种宿命置换版的荒谬感,仿佛事情真相并不是他看到的那样,但又就是那样。倒带的记忆在他脑海里翻腾,可是眼前的事实也侵略着他的认知,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几秒之后,他才听见沈昼在叫他的名字。
楚辞缓慢的抬起头,沈昼正看着他,他依旧没有戴眼镜,眼窝有些深,深邃的眼瞳里情绪剖白,是疑问见或着担心。
“没事,”楚辞下意识的撒了个慌,“我看到那张照片上的血有些不舒服。”
沈昼抬手将那张鲜血淋漓的照片滑走,道:“那就不要看了,看别的。”
楚辞盯着卷宗上的案件记录,可是那些字好像变成了爬动的、忙乱的蚂蚁,转着圈儿,似乎顺着他的视线爬到了脑海里,搅的他心烦意乱。到底是这件案子的死者和斯诺朗医生长得一摸一样,这只是宇宙中千万种可能之中的巧合;还是死者本身就是斯诺朗医生?
可如果是前者,杀人犯为什么要大费周折的将案件卷宗尽数销毁,甚至连那个无辜的目击者都要斩草除根?况且案发地是在长河星,毗邻锡林……
可如果死者才是真正的斯诺朗医生,那么过往近十年里,在锡林开诊所的那个人,是谁?
楚辞开始回想第一次见到斯诺朗医生是在什么时候,很早,早到他的声带还没有发育完全,不会说话的时候,他就在老林的口中听到了斯诺朗这个名字,但是那时候的斯诺朗并不是玛莎斯诺朗医生,而是她的父亲安德森斯诺朗,可是楚辞对于这位老人的记忆已经十分稀少,大抵和他晚年罹患风症有关,他并不经常出来见人,直到三年前与世长辞,都是斯诺朗医生在和老林打交道。
也就是说,如果她是假的,除了中风的安德森斯诺朗,没有人能分辨出她是谁,一位中风的老人显然不可以,刚到锡林没多久的老林也不可以……
可是,杀掉真的斯诺朗医生,让一个冒牌货顶替她的身份,这样大费周章的意义是什么,目的又何在?
锡林不过是个废弃了的矿星而已,有什么好值得躲在暗处的秘密人物去注意,去耗费心机的监视或者调查——
他脑子里所有杂乱的想法遽然一静。
恍惚的生出了海面上惊风暴雨呼啸而止,白浪缓慢涌起般的静谧,窗外有风,吹的河谷里枯干的芦苇丛簌簌的,连绵着倒向天边,窗台很宽,neo坐在窗台上,她细长的手指落在投射出来的光影键盘上,无声。
是老林。
锡林有老林,他才是那个被监控、被密切注意的对象!
他是联邦的逃犯,是丛林之心的叛徒,是执行总长约翰勃朗宁势必要杀死的那个人。
所以极大的可能性是……真正的斯诺朗医生长河星被杀死,而后她的身份就被某个不知名的神秘人顶替,一直到锡林被勃朗宁的粒子炮炸成烟花,也没有人怀疑她的身份。
包括老林。
他过往长大的那十年,和老林一起生活的十年,很有可能都在假斯诺朗医生的监视之下。一想到这里,楚辞觉得自己浑身汗毛倒竖,没有什么会比忽然发现自己活在一双偷窥的、监视的眼睛之下更恐怖了,他下意识的往四周看去,仿佛周围都是隐秘的眼睛。
沈昼不解的问:“你在找什么?”
“我,”楚辞咽了下唾沫,“我有点冷。”
neo慢吞吞抬头往他这边看了一眼,划出一个界面按了几下,楚辞立刻感觉到距离他最近的那个通风口喷薄出一股干燥的暖风。
“我看完了,”沈昼低声道,“暂时没看出什么特别来,是一件残忍的谋杀案。”
楚辞无奈心想,幸好你不认识被害人,不然简直就是平地惊雷晴天霹雳,劈的他整个人都快傻了。
“我不可能立刻找到颂布,”neo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没想的那么好找。”
沈昼忖了一下,道:“那我们回二星等你的消息?”
neo“嗯”了一声,缩在宽阔的窗台上,不再言语。
沈昼低头对楚辞道:“我们出去吧。”
两个人一高一低错落的背影消失在河谷蔓延的枯芦苇丛里,那条歪歪斜斜的小河,流水窜着早春没有融化的冰凌,冰凌里凝固着黑黢黢的,去年的尘土渣滓,冰块被流水冲散之后,那些泥沙就又沉入了河底。
neo看着沈昼和楚辞的背影不见了,她慢条斯理的检查着未读的通讯,偶尔回复一两句,浏览了暗网更新上去的悬赏,想看看有没有自己感兴趣的单子。
什么都没有。
她扶着墙壁站起来,慢慢走到楼梯下的控制屏幕边,一束极细的白光从她瞳孔里里照了一下,紧接着,像是某种巨大的扇叶开始转动,屋子里的除尘清洁系统开始运作,通风管道也打开,自动清扫机器人和家政机器人都“呜呜呜”的开始在整座房子里乱窜。
那些机器的声音混杂着,像一首古怪的、韵律高低不一的歌谣。
neo下意识的又往窗外看了看,日光清冷,只能看见绵延不绝的芦苇丛,天气还寒冷着,这里连一两只河鹭都没有。
机器叮当的运作,neo走上楼的脚步却反而没有声音,某一时刻,她像是厌倦了窗外明亮的日光,将所有的通感玻璃窗都调成了夜晚模式,屋子里顿时昏暗了下来。
那些机器静默了一瞬,接着又开始工作,不过这次声音发闷,像是被撞在了狭窄的瓶子里,而那瓶子外面,裹上了一层与世隔绝的黑暗幕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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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去哪?”楚辞问。
沈昼一路走一路东张西望:“我刚从港口过来的时候看到有卖卷卷虾的,一点做给你和neo 吃。”
卷卷虾是一种巴掌大的青虾,属于雾海土特产,来自联邦的楚辞和沈昼都没有见过,第一次吃是在刚到二星的时候南枝做的汤里,味道非常不错。但是这玩意应季,南枝做汤的时候用的是冷冻的,据她只有春季才有新鲜的卷卷虾。
67度真的很小,小到沈昼带着楚辞两个小时逛了个遍还找得到方向。他们买到了一袋子活蹦乱跳的卷卷虾和一些调料,回去的路上,沈昼悄悄道:“看她不像是会做饭的人,厨房里肯定什么都没有。”
楚辞心想,我第一次见你做饭那个架势,也不咋像是会做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