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的触碰，对他的越界，对他的告白，老师没有产生厌恶或者抵触。
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尤珈老师对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感觉。
这样就可以了，之后他们还会有很多时间，现在只要老师答应他不要消失……
“希尔诺，成年之后你一直呆在学校里，你从来没有步入过社会。你对我的喜欢源于你的崇拜，你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欢……”
……什么？
希尔诺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他看见尤珈老师的嘴唇一开一合，说着让他听不懂的话，让他逐渐愤怒的话。
“您认为我分不清什么是喜欢？在您看来我就这么愚蠢？您凭什么否认我的感情！”
他努力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但声音却颤抖得更加厉害。
方才竭力抑制的眼泪也彻底流了出来。
希尔诺感到有些懊恼，为什么他的眼泪总是在不合时宜的场合出现。
他是要向老师表达他的不满，他的愤怒，他的想法，他的意愿。
深深呼吸几下，控制住那毁掉气氛的软弱声音，尽可能让自己显得强硬起来。
“我到底为什么要拿到这些第一……老师您明白吗？我这么些年……我在意的从来不是第一！冠军也好，第一名也好，这些东西……
“这些东西我可以一个个都拿到，这份第一，和那份第一……它们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我只是想要……只是想要……
“我是真的很喜欢您！”
他用力瞪着眼睛，让自己看起来凶狠一点，哪怕视线前早已模糊。
看不清老师的表情，看不见老师的动作。
感觉到一张脸仿佛被泪水洗净一遍。
自己在老师眼中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可是他真的，控住不了……
为什么总是这样……
脸颊上的泪水在逆向滑动，是风？
不，这是……
希尔诺惊讶地感受着肌肤上的触感。
那是老师的指尖擦过他的脸，似乎轻拂着那些软弱的水珠。
细微的感触一路来到了眼角。
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眼眶里储蓄的泪水被挤压了出来，也许会沾到老师的手指上。
“为什么哭？”
希尔诺听到老师如此低声问。
“因为老师您否认我的情感，认为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愚蠢的笨蛋。”他抿了下嘴，才赌着气说。
似乎听到了轻微的叹气。
“希尔诺，我不是认为你愚蠢。只是……”
老师又要来那一套说法了。
他立即打断了对方的话。
“可是我想让老师您明白我的想法！我真的真的真的非常喜欢您，我想要您明白！我不能接受您和其他人一样，把我的感情当做仰慕。
“您可以不接受，您可以保持沉默，但是您必须承认，我对您的，是喜欢！”
希尔诺一点不带停顿地倾泻出全部的情绪。
他从未想过自己在尤珈老师面前，会如此勇敢，如此不顾一切。
可听到老师的声音那样冷静地否认这一切，他真的无法平静。
眼角被轻微触碰的感受消失了。
老师的指尖离开了。
就在以为自己要被推开时，希尔诺感受到脸颊正被擦拭。
柔软的触感，是手帕。
“别睁开眼。”
他听话地紧闭双眼，感受着睫毛上挂着的泪珠也一点点被擦干净。
就像小时候一样。
“希尔诺，你对我的……”
“喜欢，是喜欢！”他立即提醒起对方。
老师沉默了半会儿，才缓缓说道：“好，喜欢。”
眼泪已经被擦干，希尔诺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睛，终于看清尤珈老师的样子。
对方也低垂着眼看着自己。
他于是又问了一遍：“老师，您说，我对您的情感是什么？”
“……是喜欢。”
“我喜欢谁？”
“……你喜欢我。”
虽然老师回答得总是慢半拍，显然不情不愿，很是迟疑，但希尔诺仍旧开心。
他完成了今天的第一个目标，让老师感受到他的情感。
接下来是第二个。
“老师，在我追到您之前，您不可以擅自离开我。”
尤珈老师轻微皱了眉，似乎终于忍不住了。
“希尔诺，‘追到’这个说法很有歧义，你可以换一个更……”
“不，我就是这个意思。”希尔诺再次打断了老师的话，语气坚定，“各方面，我都会追到您的。您可以拒绝，但如果您不拒绝……那在这个过程中，您就不可以离开我。”
这句话说完，连希尔诺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尤珈老师纵容着他，他却提出了一个又一个要求。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老师的表情。
嗯，看不出来。
于是只能默默地补充了一声恳求：“好不好，老师？”
他由下自上直直地看进老师的眼里。
那双漂亮的异瞳也在看着他。
希尔诺忽然想到，可惜自己还不够高，否则就能更近地欣赏那双眼睛。
“好。”
嗯？
希尔诺专注地想着眼前的那双异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老师方才回答了自己。
“真的吗？”他亮起眼睛。
“真的。”
“老师拉钩钩，这是我们的约定。”希尔诺伸出一根手指，在老师面前晃了晃。
尤珈老师没有看向那根手指，只继续用那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
“……好，拉钩钩。”
感受着自己的手指与老师的缠绕在一起。
希尔诺感受到一种满足。
……
由于遭受到袭击，那位特邀嘉宾需要在亚弥斯停留一晚，平复心情。
当听到尤珈老师打算带对方去到学校里的客房，希尔诺试探性地问：“我可以跟着您去看看吗？”
“跟着我做什么？这又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他听到尤珈老师的语气很是不解。
“可我想跟着您看看，我还没有近距离接触过大明星，好不好嘛？”希尔诺继续问。
“那跟完后，你要立刻回去睡觉，不可以在外面乱跑。”尤珈老师还是应了下来。
“好！”
希尔诺感觉到，老师似乎相当纵容自己。
见到那位特邀嘉宾时，对方正在休息室内，坐在椅子上怀疑人生。
听到声响，朝着他们看过来，突然从椅子上蹦起来，快步接近。
希尔诺原本以为对方想找尤珈老师，结果眼见着这位明星跑到了自己面前。
“你就是希尔诺！”
“我……我是。”希尔诺甚至怀疑，自己难不成什么时候惹到对方了。
“安布罗斯，你吓到他了！”坐在旁边的队友们无奈道。
“哦哦，抱歉，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认识你。”安布罗斯紧张地摆起手来，又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张名片。
“看，我不是坏人！我是正经人，呃，正经的飞行赛职业选手。”
这还是希尔诺第一次面对面，接触这样的当红明星。
他接过名片，感觉眼前的人要比想象中平易近人得多。
“你们在这里呆着，我去门外联系一下客房那边。”尤珈老师说。
“好——”
“好、好的！您慢走！”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希尔诺好奇地回头，这位嘉宾似乎对尤珈老师格外敬畏。
等尤珈老师走出了门，对方才松下来站得僵硬的背。
“呼，呼。”安布罗斯拍了拍胸口。
“不好意思，可以请问您为什么害怕尤珈老师吗？”
安布罗斯看着一旁比自己小几岁的人，连忙摇头：“不不，不是害怕。就是那种……哎，我原本以为今天就是来做嘉宾的，谁知道会发生这些事情。要不是大佬，说不准我今天人就没了。”
虽然最后救下他的不是大佬，但是他明白，都是大佬预先和同伴做好了安排。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朝夕相处的队友，竟然会在那几个小时内被掉包，“真货”竟然在某个休息室里睡了一天。
“不说这些了，我们来聊聊别的。希尔诺，今天看了你的比赛，我就一直想认识你……”
希尔诺被拉着在椅子上坐下。
他发现这位嘉宾非常健谈，自己几乎不用说什么，对方便能滔滔不绝聊许多。
短短几分钟内，他就了解完对方职业生涯的全过程。
也更深刻地理解了，对方为何能获得如此巨大的人气。
数次负伤，又数次返回赛场，最终一步一步重回他的王座。
竞技比赛中，不败的王者会让人敬佩向往。
但摔倒低谷后又重新爬起来，一步一步向上攀登，更容易引起人们的共鸣。
“这份永不放弃的精神，就是竞技比赛的魅力哦！”
希尔诺点点头，笑着说：“我也很喜欢这种精神，您真的很厉害。”
“嘿嘿。”安布罗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过我很快就要退役了，因为手上的伤。这次大概真的不行了。”
“诶，您受伤了？可您不是才刚获得了一次比赛的冠军？”
“其实就是刚赢下的这场比赛，牵引了旧伤。唉，虽然这么些年，努力竞争过了伤病，但也只是赢了那么一下。大概今年最多再飞一次，我就要和粉丝们道别了。”
希尔诺安慰道：“一次也很好了呀。我听说很多人以为您赢下这场比赛后，就会直接退役。能再多看您比赛一次，他们也会很开心吧。”
“哇，原来你是我的粉丝吗？哈哈，开个玩笑。其实我也知道，现在直接退役是最好的，嗯，怎么说呢，可以保持我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吧，所谓的‘完美的天才’？”
安布罗斯笑着摇摇头。
希尔诺逐渐感觉到对方活泼的性格下，属于冠军常客的那股清醒。
“确实很多人说我是天才，但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天才呢？我想世界上大多数的人都和我一样，在其他人所看不见的地方，咬着牙拼命努力，把那些血啊泪啊用力咽进去，只将最后那份光鲜展示给这个世界。
“当然啦，天赋肯定会有差别的，但是不会直接影响到那样巨大的差别。很多时候，比别人其实只多出来那么一点点的悟性。
“但是在大家的赞美和夸奖中，说着说着连自己也信了，所以拼命地努力，相信自己能够做到，认为自己一定要保持领先的水准，绝对不可以松懈……于是，‘天才’就这么诞生了。
“我根本没有他们吹得那么好，我也不是他们心中的神。我还是想尽我所能，完成每一场我可以上场的比赛，而不是为了保持最好的成绩，而临阵脱逃。哈哈，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傻？”
希尔诺缓缓摇头，认真地回答：“您对‘天才’的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但我觉得您这样也很厉害，这种精神一点也不傻。”
安布罗斯愣了愣，好奇地问：“在魔法这条路上，现在关于天赋的说法，有两种。一种认为天赋是起跑线，一种认为天赋是将努力转化成回报的效率。你更倾向于相信哪一种？”
希尔诺听着这两种说法，记起来好像听谁说过。
他想了想：“我觉得两种都有可能。”
“都有可能啊……”安布罗斯靠在椅子上，有些感慨，“单靠与生俱来的天赋就能够碾压所有人的天才，那应该是神一样的存在吧。像我们这样的人，大概终其一生也看不到那个层次的世界。”
希尔诺原本打算接话，看见尤珈老师已经打完通讯，走了进来。
于是他简短地向安布罗斯说：“今年您的最后一场比赛，我会去看的。”
安布罗斯有些意外，开心地坐起身：“好呀，到时候就让你看看，这个大陆最强的飞行马拉松选手。”
临走前，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我今天一直很困惑，为什么你们学校的学生都不骑在法杖上呢？这样飞起来更好控制吧？”
希尔诺解释了原因。
“原来如此，你们的老师真是负责。”
安布罗斯率先走出了休息室，呼吸新鲜空气，身后他的队友们稀稀拉拉收拾起背包。
那位大佬就站在不远处等着他们。
“感谢你对我的学生说的那些话。”身旁的大佬忽然说。
“啊？啊，对，您是希尔诺的老师。”安布罗斯又一次想起了小时候被老师支配的恐惧，再加上对大魔法师的敬畏，更加紧张。
“这是我的一点点见解，我想鼓励点他，因为我也是从这个年纪走过来的……可能说得不太对。”
尤珈摇摇头：“你说的很好，他确实需要一些精神上的引导，不能太累……你说的这些话，我给不了他。”
“啊？”安布罗斯没能理解。
“不过，你说的那种‘单凭天赋就能够碾压一切’的天才，曾经确实是存在的。”
“曾经？”
“嗯，曾经。”
安布罗斯一头雾水，看见希尔诺也跟着其他队友们走了出来。
“走吧。”那位大佬对着他的学生说。
“好。”希尔诺点点头。
安布罗斯忽然发现，这两人之间，好像有一股别人插不进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