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舍不得。

所以到了最后，也不过一句“无谓的情感”。

点到这里，就可以了。

不愿意戳破那层隔膜，不想让对方难堪。

这样就足够了。

——我后退了，你要前进吗？

他的学生显然被吓坏了，整张脸空白了一瞬，又凭借良好的心理素质镇静下来。

“好、好的，老师！”

那双灵动的冰蓝色眼睛，那微颤的睫毛，那轻轻抿起的唇角，一切的细节由高位者尽收眼底。

尤珈的视线落在对方紧攥的手上。

他的学生又打算作鸵鸟样了。

试图蒙混过关，自欺欺人地否定那份猜测。

可惜，今晚不可以撒娇。

“如果一种情感，会让你伤害你自己。这样的情感还有保留的必要么？”他问。

希尔诺定在了原地。

老师没有戳破那抹脆弱的薄膜。

只是用手轻轻地在上面抚摸，打着转，揉搓。

以示警告。

一种彻骨的寒意爬上四肢，首先从心脏出发，冻住了血液。

而后击毙了大脑与神经。

酸麻。

微开合着嘴，发不出声音。

那份说不出口的情感，被老师知道了。

现在连自我欺骗都做不到。

灵魂宛若从躯壳里脱出，仿佛坐在台下的观众席，旁观着一场默剧。

他看见老师望着自己，静静等待自己做出回答。

他看见老师那双漂亮的异瞳，看见那只深蓝色眼眸中倒映的自己。

这种时候了，按照自己的性格，应该会相当慌乱才对，就像从前那几次一样。

但那深邃如夜的蓝色中，自己似乎还算体面。

他看见自己不再如从前那般无力，看见自己将脊背挺得很直。

感受着那份飘荡于空中的自己，伸出手拽住那颗颤抖的心脏。

努力克服上升的引力，一点一点爬回来。

那份自己终于落回到地面，与大地上的自己合二为一。

温热随之回归了心脏与身躯。

希尔诺当然明白，尤珈老师在委婉地劝自己放弃。

不要试图去想那些，不该奢望的东西。

不要去触碰那道红线。

如果想一直做老师心目中那个听话的乖孩子，那么此刻的自己该做出怎样的选择，已经很清晰了。

但，他舍不得。

“老师，您说的我都会照做。您希望我按时用餐，我做到了；您希望我好好睡觉，我也会做到。但是，唯独这一件事……我不认为这是无谓的情感。这是我的选择，与您无关。”

希尔诺将视线抬起，眼睛明亮。

声音不算多大，甚至有些软，但语气间态度坚定。

“与我无关？”

尤珈闷声短促笑了两下，向前走了一步。

希尔诺下意识浅浅后退两步，两只手交叉紧握垂在身后。

像是保护着一份最宝贵的东西，不被夺取。

“哪怕是您也不能否认我的情感，我会好好地把这份情感埋藏在心里。不会让您遭到牵连，不会让您需要费神来处理这份麻烦。在我有十足的把握之前，我不会将这份情感呈现到您的面前，不会让您心烦。但，无论如何，我不会放下它的……”

希尔诺犹自据理力争。

一只手掌轻轻盖在了他的头顶。

“好。”他听到老师说。

【艾莉西亚，你说大多数人会倒在过程中，但很可惜，我的学生不是那大多数人之一。你将我的学生看太低了。你们总是这样，只看得到情和爱。】

“我不希望你伤害自己的身体，以后做这样的事情之前，要先取得我的同意，明白了吗？”

“我明白。”希尔诺乖乖地点头。

【我的学生走到今天，靠的不是这种情感而已。在魔法这条路上，他会走得很远，他生来就该走得远，成为任何他想成为的人。而我，只不过是他当前阶段对魔法的寄托。】

“对你心中的那份情感，我不做评价，也可以视作看不见。但是，你不能将这份情感展现给其他人，可以做到吗？”

希尔诺迟疑了片刻，继续点头：“我会做到的。”

【你说的对，我利用了他的情感。但只要这份情感在消失之前，能引导他走正确的方向，让他走得更快、更稳，也没什么不好，不是么？】

尤珈抚摸着希尔诺手感不错的发旋。

在对方看不见的角度，轻轻笑了。

看，他给过机会了。

但他的学生不要，不是么？

……

这一年，尤珈二十岁。

正在撰写那份未来将震撼魔法界的初稿。

他的发小梅纳德说：“今天又帮你婉拒了一份告白。真是的，临近毕业，来找我的人越来越多，就不能让我清静一点。连告白都要别人转述，这份心意怎么可能得到回应呢。”

尤珈：“你学着我的语气回复他们不就好了，保证再没人来找你。”

梅纳德：“人家是暗恋你、喜欢你，又不是你的仇人。你每回都把别人说哭，这样竟然还有人锲而不舍地喜欢你，世上稀奇事真多。”

尤珈：“慕强罢了。他们喜欢的是那个年级第一，而不是我本人。”

梅纳德：“你还真有自知之明。”

彼时距离尤珈毕业，还有半年。

梅纳德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忽然有些感慨。

“很难想象你未来喜欢上一个人的样子。”

“喜欢？哈。”尤珈转起手中的笔，笑得轻蔑，“你会喜欢你眼中的猴子吗？”

“……我说真的，兄弟，要是你哪一天失去了这份实力，想要暴打你的人，能够排满一整个中央演练场。”

“嗤，失去这份力量变成猴子？那还是杀了我吧。”

那双完整的深邃如夜的蓝眼睛，盛满了属于天之骄子的肆意。

彼时距离尤珈决定自杀，还有两年半。

离他第一次见到希尔诺，还有两年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