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脸色骤变, 赵玥放下茶盏,慢条斯理地捋了捋袖口,淡淡道:“崔氏名门出身, 且才貌俱佳,性情温和端方持重, 操持中馈一把好手,我娶这样的女郎入东宫,有何不妥?”
平阳炸毛道:“你明知故问!”顿了顿, “她曾是你皇婶!”
赵玥抠字眼道:“阿姐你都说过了,是‘曾经’,现在已经不是了, 与我赵家清清白白,没有半点瓜葛。”
平阳被这话气着了, 懊恼道:“你别狡辩, 那可是你叔父的前妻!”
赵玥“啧”了一声,“又不是亲叔。”
“你!”
“阿姐莫要忘了, 四皇叔本名姓宋,是后来祖父给赐的国姓。从血统上来看,他跟赵家没有分毫干系, 崔氏嫁他,也不过是名义上占了皇叔,又不是嫁给了与父亲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二郎你莫要荒唐狡辩, 那是上了赵家玉牒的皇叔!”
“可是崔氏已经被玉牒除名了,我既没明抢,也没暗斗, 他们和离与我无关, 如今崔氏孤身一人, 我赵玥求娶,男未婚女未嫁,有何过错?”
“蛮不讲理!”
“我哪里不讲理了?伦理纲常,礼义廉耻,倘若我在二人婚内抢夺,方称得上有违伦理,可如今他们已经和离了,我三媒六聘,正儿八经求娶,她再嫁名正言顺,有何不妥?”
平阳瞪着他,被一番头头是道说得无语。
偏偏赵玥脾气好得不像话,一点都不着急,也不恼,一副理直气壮的不要脸行径。
平阳努力平复激动心情,现实道:“我且不与你论是否合适,我就只问你,长月连四皇叔的外室都无法容忍,你以后承了大统君临天下,后宫诸多佳丽,她可受得下?”
赵玥轻轻的“哦”了一声,“前朝也不是没有帝后夫妻的,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倒也无妨。”
平阳继续问:“长月没有生育,你可曾考虑过子嗣?”
赵玥不答反问:“当年咱们曾祖父不是也没有后嗣吗?”
平阳愣住。
赵玥:“他老人家是如何处理后嗣问题的,我也可效仿。”又道,“皇族后嗣的作用是稳住社稷,于我赵玥而言,是不是亲生的也没那么执着,只要能保住赵家的王权没有旁落他家之手便罢,至于是赵家的何人继承,只要能力出众,能为社稷百姓着想,便可扶持。这是祖父叮嘱我的,让我不要太过执着于子嗣继承。”
平阳闭嘴不语。
赵玥看着她道:“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平阳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厮一本正经道:“现在来说说我为何钟意崔氏,东宫未来的太子妃,家世背景定不会太差,崔家,世家门楣,从身份地位上是否配得上东宫?”
平阳想了想,点头道:“镇国公府自是配得上的。”
赵玥又问:“崔氏品行样貌如何?”
平阳客观道:“端方持重,才貌双全,在京中贵女里算得上拔尖儿的。”
赵玥:“家世,才貌,品行都不错,她身上唯一让人诟病的就是二嫁妇和无生育这两点,是吗?”
平阳点头。
赵玥:“那我再问,前朝皇后里二嫁的可有先例?”
平阳沉思了会儿,说道:“有三位,其中还有一位是带着儿子嫁进宫里的。”
赵玥抱手,“既然有先例,那我聘娶崔氏,可有不妥之处?”
平阳没有说话。
赵玥继续道:“那我们现在来谈谈子嗣问题,崔氏与四皇叔成婚七年没有生育,之前太医院曾看诊过数次,都没瞧出毛病来,她其实根本就没问题,是可以生养的。”
这话令平阳怔住,诧异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提到这个话题,赵玥就懊恼,惋惜道:“她曾背着我处理过一个胎。”顿了顿,“是我的种,待我发觉时就已经被她干掉了。”
平阳错愕地瞪大眼睛,失态道:“你说什么?!”
赵玥一字一句道:“前阵子她回娘家休养过一阵子,就是那会儿处理的,估计连娘家人都不知晓,是她自己私自干的。”
听到这话,平阳彻底被震懵了。
先是无法想象崔氏跟太子厮混在一起,结果还没消化干净,接着又是无法生育的崔氏其实能生养,且还私自处理过胎,要命的是还是赵玥的种。
这些信息量委实太大,平阳一时接不住,久久说不出话来。
赵玥也没吭声,心里头吃不准崔氏对他到底是何心思,皆因他们的起始本就荒唐。
那崔氏头脑清醒,是断不会沾染他赵玥的,若不是他用手腕近了她的身,只怕这会儿两人还八竿子都打不着。
他不想再继续等下去,更无法忍受她再嫁他人。
可前侄儿与前婶婶始终是横跨在两人中间的一条鸿沟,倘若他不想法子跨过去,那两人永远都不会再有交集,故而他出卖色相伪装成小羊羔子卸下她的防备,诱得二人更进一步。
他算计着与她亲近哄她入东宫,哪曾想人家压根就没把他放到心上,把他当成火坑,盼着他腻味了再脱身。
赵玥也不恼,毕竟她有她的立场与考虑。
唯独失算的是崔氏竟然这般快就怀上了,且隐瞒了下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处理掉了,连给他做出挽回或开谈的机会都不留,干净利落。
倘若她以此做要挟,学庆王外室那般,他可要省事多了,结果人家根本就不想被东宫束缚。
赵玥挫败又无力,还不敢恼她,毕竟这事他是要担责的。
错就错在他们的起始不正,而滑稽的是两人的身份又没法像普通男女那样名正言顺开始,错位的关系导致错位的立场考量,谁也不能责怪。
她有承担得起后果的胆量,他也有愿意去担当的心思。
现在就看崔氏敢不敢屏弃对他的固有偏见再重新考虑两人的关系,恢复到正常轨道上来,像普通男女那样考虑婚姻和未来。
这是目前赵玥的困境,主动权皆掌握在崔氏手里,毕竟是求娶,而非迫嫁。
那“求”字是有讲究的。
他赵玥求的是未来的妻子,正宫主母,以后要携手相伴走一辈子的正妻,愿意给予耐心与尊重。
原本以为开谈后二人能重新正视双方的关系,让她一点点被他打动,愿意入东宫成就这桩姻缘。
哪曾想袁五郎撞了上来,闹了这么一出荒唐,搞得满城风雨,把二人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闹就闹吧,这事始终得给崔氏一个交代,他倒也不惧,但也有点烦个个都冲上来□□一番。
这不,现在面对平阳的质问,赵玥耐着性子表明自己的态度,已经够清楚明晰了。
崔氏曾落胎的消息对平阳来说无异于是一个炸雷,她陷在里头久久回不过神儿,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难以置信道:“长月当真落过一次胎?”
赵玥回道:“这还是我察觉到不对劲去查的。”
平阳无法理解她的做法,“先前七年无生养,好不容易才得来这么一个,她怎么就,就……”
赵玥不答反问:“昨日阿姐去长陵坊,她可曾与你提过这茬?”
平阳摇头道:“不曾。”
赵玥无奈道:“你看,她是不想被孩子束缚的,若是一般的女郎,巴不得母凭子贵,趁此机会入主东宫,可她却不,把我这儿视作吃人的火坑,只想撇干净。”
平阳只觉得惋惜,但也清楚她的性子,说道:“长月性情孤高自傲,眼里容不得一粒沙,更受不了二女共侍一夫,若不然当初也不会同四皇叔闹和离。而你这个东宫,比庆王府更深,现在她过得不如意还能与四皇叔和离,往后若同你过得不容易,找哪去伸冤?”
赵玥正色道:“这是她作为女郎的考量,我亦能理解,故而没有半点怨言。”
平阳:“你能体谅她的难处就好。”又道,“这世道对女郎素来苛刻,她嫁进赵家的七年里,我从未见她任性过一回,是个能忍让的,唯独与四皇叔和离,算是出格的举动,至少在外人眼里是出格的。可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只有自个儿才知道受不受得住,她不愿入你的东宫,也是情由所原。”
赵玥没有说话。
平阳继续道:“昨日四皇叔在崔家大闹一场,他受不下你二人厮混,多半会同父亲说起此事,二郎可想好了应对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