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陆续入坐。
崔平英夫妻仍旧坐在上首,只不过崔文熙跟赵承延调换了位子。
平日里赵承延跟崔家人相处得还算和睦,崔文靖不知内情,落落大方同他说笑,问起他在魏州的经历,赵承延皆一一答之。
两人一个在工部,一个在刑部,都谋了侍郎职位,且都有爵位在身,一般情况仕途算是到顶了,宫里不会放大权到他们这类人身上,需防范逆反。
赵承延很是心细,在同崔文靖说话时还不忘替崔文熙布菜,知道她爱食胭脂鹅脯,亲自给她夹了一片放进碗里。
这细微的举动落到金氏眼里,觉得二人还有回旋的余地。
一家子在饭桌上和睦相处,赵承延时不时看她,眼中皆是温柔笑意。
崔文熙没有发作,给双方留足了体面。
他离京小半年,作为崔家的女婿来说,是非常周到妥帖的,会问候镇国公夫妇身体情况,但凡这边有什么需要帮衬着,总会办理得干净利落。
很讨他们喜欢。
在为人处世方面,赵承延完好地继承了他阿娘惠妃的智慧,不论是在宫中,还是在朝堂,可谓八面玲珑。
说起他娘惠妃,算得上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她原是丰州人氏,姓燕,家中算得上殷实。
前夫本是秀才,却过早病逝,留下三岁幼子给她,那孩子就是庆王赵承延,他本名姓宋,单名一个良。
早年朝中遇叛乱,武帝御驾亲征,兵败至丰州时得燕氏母子救助。
那时叛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燕氏孤儿寡母临危不惧,用巧计哄得叛军被误导,从而救下先帝性命。
武帝一生要强,风流成性,唯独对燕氏钦佩至极。
后来朝中平叛后,武帝亲自前往丰州接母子回京,聘娶燕氏为妃,赐子宋良国姓赵,入了皇室玉牒。
这就是庆王赵承延的来历。
武帝一生有六子三女,赵承延排行老四。
他虽然被皇室承认,但血脉始终不是赵家人后裔,不能像真正的皇子们恣意骄纵,故而惠妃时常告诫他莫要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赵承延打小就受惠妃管制,也学会了察言观色,处处表现得恰到好处,只为自保。
要知道当年圣人赵君齐还是太子时,日子就不好过,更何况他们母子?
武帝认为太子平庸难当大任,又因他酷爱音律,在武帝眼里更是玩物丧志。若不是因为太子是嫡长子,武帝念在早逝原配的情分上,早就被废了。
东宫不受待见,老二秦王和老三靖王动了夺位的心思。
两人明争暗斗,又都受武帝喜爱,几乎可以预见东宫的尴尬局势。
那个时期朝中人人自危,党阀相争得异常厉害,惠妃母子怕受牵连,英明的选择跟着武帝的动静走。
后来还是赵玥出生后,东宫的日子才渐渐好过了些。
小子聪明伶俐,又生得玉雪可爱,很讨人喜欢。
起初武帝对这个孙儿不怎么上心,认为其父平庸,他多半也是如此。
后来东宫亲自携幼子前往威临,三顾茅庐求来大儒陈平当老师,之后东宫开始翻身,日渐得到武帝重视。
那时赵玥酷爱吃鱼,谁料陈平不给他吃了,并诓他,若要以后顿顿都有鱼吃,就得干活保住自家老子才行。
赵玥幼稚,信以为真。
陈平替东宫出谋划策,让赵玥模仿武帝脾性。
武帝骄纵自大,擅骑射,赵玥也喜欢舞刀弄枪;武帝喜练字帖,赵玥的狂草书法颇具格调。
如此种种,数不胜数。
宫里人皆知赵玥视武帝为信仰,喜欢听他年轻时的英勇事迹,简直是个崇拜他的小迷弟。
这极大的满足了武帝的虚荣心,开始对这个小子起了几分兴致。
武帝虽然不喜自家儿子,但对孙儿到底有几分宽容,毕竟他还是个可爱的小豆丁,抱在怀里只有丁点大,眼睛水汪汪的,一张小嘴能说会道,有时在他怀里撒尿了还会嚎啕大哭,委实可爱得紧。
当时赵玥为了能在武帝跟前吃上一顿鱼,是真心实意跟这个狂妄不羁的祖父亲近,讨得他喜欢的。
爷孙俩关系亲近,又有陈平在背后出谋划策,再加之赵玥上进聪敏,借着“童言无忌”挑拨秦王和靖王,偶尔口出金句,看似小儿稚语,实则命中要害,久而久之令武帝对老二和老三生出不满。
仅仅两三年,两个皇叔就让武帝心生嫌隙,认为他们无视东宫,野心太大,从而被武帝打压。
任凭你儿子再有本事,也经不住老子亲自搞政斗。
武帝意识到东宫虽然不长进,但这个嫡孙儿倒挺有前途,于是替赵玥铺路,把两位最强竞争者下狱贬为庶人,大刀阔斧为他清理门户,铺下锦绣前程。
不仅如此,朝中的中流砥柱皆收拢到太子门下,辅佐东宫治理。
对赵玥,武帝更是亲力亲为培养,手把手教他治国之道,把他视为大梁的未来前程,盼着他能开创盛世。
可以说东宫之所以能在这场政斗里存活下来,全靠陈平和赵玥力保。
后来武帝病逝,圣人做了近三十年的太子,总算荣登大统。
武帝在病逝前还不忘嘱托他给东宫留下来的辅佐大臣们,若太子不得力,可废黜,扶赵玥上位。
可见对这个孙儿的器重。
而惠妃母子因为没有乱站队,在这场政斗里侥幸存活,又因庆王没有皇室血脉,反而成为他的护身符,被天子容忍,仕途还算顺遂。
那些年的惊心动魄令赵承延变得相当谨慎,特别是在惠妃去世后,没有了庇护者,处处都要靠自己斟酌前行,行事更是稳妥。
而与镇国公府结亲,也是多加考虑得来的结果。
一来他对崔文熙有几分真情,二来他是个孤王,也需要后盾扶持。
崔家同样具有考虑。
经过东宫洗礼后,崔平英觉得亲王的风险实在太大,但庆王不一样,没有皇族血脉却有爵位,反而是最安全的考量。
两家一拍即合,成就这桩美事。
崔平英对这个女婿满意,赵承延对这个妻家也很满意。
两家相互依托,相互扶持,方才有往后的兴旺繁盛。
这个道理崔文熙自然也是明白的,故而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场和离之路艰难,毕竟要破坏两家维持许久的利益。
但她更不想委屈自己,受不了后半生的迫不得已。
饭后人们坐在一块儿闲话家常,眼见天色不早了,两房妾室才散去。
崔文熙身子乏,独自回了金玉苑,赵承延有话要同崔平英夫妇说,便留了下来。
进入厢房,赵承延很会做人,主动向二老下跪认错,说他坏了当初求娶崔文熙发下的誓言。
这一举动把崔平英夫妇吓着了,崔平英连忙搀扶他道:“四郎使不得!使不得!”
金氏也道:“四郎有什么话起来再说,莫要折煞我们老两口了。”
赵承延被老丈人搀扶起身,他自觉惭愧,如实向二老说起当初去魏州的经历,以及带雁兰回京的缘由,并再三向他们保证去母留子的想法。
崔平英是父权代表,金氏也是传统女人,见他态度诚恳,对自家闺女也是真情实意,原本就不想让二人和离,这下更加坚定了想法。
这不,金氏叹道:“四郎有四郎的难处,我们都能理解,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可是元娘也有她的难处,四郎可又体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