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裴时再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云软枝已经不在洋房里了。
窗帘分为两层,云软枝帮他拉开了遮光帘,只留一层遮不住光的薄帘子。
云软枝知道,他其实不讨厌阳光,只是怕人来人往看见他而心生惧意,久而久之便干脆让自己陷入黑暗。
……
眼下忽然乍现的光明,还是刺痛了他的眼睛,他起身来到二楼廊边往下望,地面上的碎片已经被人打理干净。
如果不是吊灯孤零零地只剩个灯芯他都要以为昨晚是个梦,甚至可以忘记昨晚那诡异又痛苦的幻视。
可又怎么会是梦呢。
少女的眼泪和体温他记得很深刻,深刻到他无法忍受。
想到少女的热泪一滴一滴打在他的侧脸上,还不敢发出声音的可怜模样。
也是难为她了。
他找到被妥善放置在桌上的手机,往外打了个电话。
方医生是很诧异地接起来他的电话的,“喂”了一声,却久久没听见声音,他小声道了一句:“莫名其妙!”
正准备挂电话,裴时终于说话了。
“方医生,给我安排一下吧,下个周……我去美国。”
“?”
方医生惊的眼镜都要掉了,他快速把镜尾扶好,“你这是想好了?还是你已经出现幻视了?”
“……”
裴时没回答他,手指随意抓住了个软乎乎的东西绕着玩。
臭小子!
“你……你”
方医生顿感大祸临头,语气都略显急促,但由于上次的不专业,出于愧疚,他还是忍下了责骂的冲动,留下一句“知道了,我会安排的。”便挂了电话。
裴时随意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才发现自己左手里放着一个软软的布包,粉色的,不属于晦暗洋房里的颜色。
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枚月亮的坠子。
坠子旁还有一张纸条,少女的小楷写的很漂亮。
【裴时先生,送你个小礼物呀,我上午还有课,没法等你醒来,你醒了记得给我发微信噢?】
他仔细把纸条折叠起来,连同吊坠一起收好,放在手心摩挲,一举一动都透露着珍视。
这是他第几次出现幻视,他已经记不清了,但他记得每次都足以让他如同死尸一般躺上两三天。
这次快速的恢复,他不会乐观的认为只是病情有所好转。
他想,或许是昨天少女出现的太突然,他可笑的自尊心又长来出来了吧。
宁愿死,也不愿意让她看见自己满身都是肮脏的血污。
看着手里的小软布包,想起女孩干净的脸,心里忽然空落落的。
原来长大了,有钱了,脱离了那个神经病,也还是做不了谁的英雄,只能继承那个男人疯癫,变成另一个神经病。
……
教学楼的窗外飞满了灰色的小鸟,一群一群地窝在同一颗树上,又一群一群地飞往另一棵树,随着它们转换阵营,树也抖落一身枯叶。
云软枝坐在课堂里心不在焉,手里不断刷新着微信,等着裴时的消息。
她早上出门的时候,特意跟小区里的爷爷奶奶们打听了些当年裴时家的事情,光是听着就觉得触目惊心。
缝耳朵,吊在吊灯上抽打,绑在树上供大家看,这都是家常便饭,那个畜生甚至还让不足八岁的裴时,眼睁睁地看着妈妈被火焚烧。
大爷说,“那年的那小孩哭得惨啊,小小的身子不断往火海里冲,嘴上一直说着对不起。
而那个疯男人被抓走的时候,嘴里还在笑他妈被他骗了,好好的人生不过,非要相信他这个神经病。
从那以后。
小孩一直是保姆照顾的,据说是妈妈家那边的人付的钱,除了上学也没见他怎么出门,可能是一出门就会被周围的小朋友欺负吧,每次回家不是这里破那里破的。
周围的娃娃都小呢,哪知道这些,就想着他好欺负呗,现在想想,都是造孽哟!”
初秋的风冷冰冰的,拍打在云软枝的脸上,话语中描绘着最恶毒的地狱。
她无法想象同样的事情落在她的身上会是怎样?
她会如同裴时一样吗?
不。
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