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儿一动不动地伏在上,以为那金奴会不屑地绕过她、一如此前那些金奴面对宋奴时一样。
然而,那脚步声忽地停了。
一双鞋尖出现在了莲儿视线的尽处,已经有些抽丝的半旧绢料上,绣着几丛迎春,针脚算不上细密,却胜在颜色鲜亮,煞是抢眼。
“总算找着你了。”
轻柔的风声里,一缕音线飘进耳畔。极娇柔的喉音,还带着一丝笑意,莫名地有几分熟悉。
莲儿张了张嘴,那句近来常说的“奴婢该死”已然漫上了唇齿。
然而,下一息,她的声音却卡在了喉头。
她猛地抬起了头。
那一刹,在那张青白发灰如骷髅的脸上,在那凹陷的眼窝深处,竟迸发出了近乎灼烈的光。
“……是……是你?”莲儿死命地张大了眼睛,试图辨认出那一道背光而立的身影。
然而,正午的阳光犹自绚烂,如一根根金色的利箭刺入她的眼眸,她的目中很快便淌下了泪水,模糊的视线令得眼前的一切越加难辨,大块的黑影紧接着涌上,她渐渐生出了眩晕之感。
她甩了甩头,忽然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与胆量,竟一下子抓住了来人的裙角:
“是……是不是你……是不是你……”颤抖的语声艰难地自莲儿的喉头挤出,又被春天的大风切割得稀碎。
扑天盖地的昏黑席卷而来,莲儿昏昏沉沉的脑袋里此刻只剩下了这四个字,她全部的力气似是也被这四个字耗尽,甚而已经无力再抓住那一角衣裙,任由那细布料子自指缝中滑落。
有风拂过,将那一角裙裾吹得翻卷起来。
卫姝缓缓地蹲下了身,将裙摆捏成个卷儿,重又塞回到了莲儿的手中,细声道:“嗯,是我,莲儿。我来找你了。”
莲儿茫然地抓住了那片裙角。
此时的她,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血色,唯双目赤红如血,仿佛那阳光正以此为焰,烧灼着她所余不多的那点骨肉。
莲儿忽地面容扭曲,下死力拉扯了起来。
她发着狠、咬着牙、面目狰狞,可力道却比三岁幼童还不如,她还喃喃地说着些什么,似是在疯狂地诅咒,又好像是在悲愤痛骂,可最终,却化作了犹如野兽般深切的悲鸣。
这近乎半疯的模样,令得眼前的女孩再不复从前的姣好,而刺于她左侧面颊的那一行腥红发黑的字迹,亦让她的模样近乎疯颠。
牧那黑泰。
那斑斑带血的字迹,一刀一刀戳进卫姝的视线,她下意识地偏过头,眉角的冷意浸入眼底。
原来,曾经的宋奴莲儿,已经变成了最低贱的离奴。想必百院里的那些宋奴,也皆被刺了字,化身为整个大金任人践踏的“贱畜”。
那些金人每每计算离奴的数量时,从不称之为“个”,而是以“头”论之。
一头牧那黑泰,或者,许多头牧那黑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