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舒见他沉默,继续说道:“更何况,按吐蕃的习俗,诸凡有罪之人,不洁之人,下贱之人,方才入水而葬。沙州地接吐蕃,又曾沦陷于吐蕃之手,长达百年,民间对吐蕃习俗知之甚详,更不能接受这等类似羞辱的葬仪。”
陈六此时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看似周到的建议,实施起来的确大有隐患。
曹宗钰轻吁一口气,微笑道:“那你的意思呢?”看安舒的神情,必定已有成算在胸,他对此相当笃定。
安舒眼睛明亮,声音断然:“我的意思,水葬不如火葬。”
“火葬?”曹宗钰眉头不由得一皱。
陈六也大皱其蚕豆眉毛:“若按大小姐方才的言语,这火葬岂非也是一样尸骨无存?民间所谓灰飞烟灭,说的便是火葬了。”
参谋中也有人提出异议:“便是没这些禁忌,一时之间却也找不到这许多柴火热油。相较之下,倒是陈参谋的水葬法更为简便易行。”
安舒静静听完他们议论,方道:“火葬之俗,起自释宗。释迦牟尼圆寂之时,便是行的火葬。自汉以降,佛教东来,众多高僧大德,乃至于信奉佛法的世俗达人,都愿行此葬仪,是以中土之人,对此葬仪并不陌生。近世以来,吴越之地,更是此风尤烈。朝中甚至曾有议论,是否要颁行禁令,予以禁绝。礼部下了条议至十大书院并太学,收集意见。最后公论以为,火葬之俗,比之土葬,更能节约土地,有利农桑。且佛法传入东土,已逾千年,与我华夏儒家彼此交融,纵有少许暌违不通之处,也不宜一概禁绝。故此,对于火葬一事,朝野之间,均持宽容态度。”
又朝陈六道:“敦煌城中,崇佛之风浓厚,较之中原,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劝谕民众接受火葬,其难度必然小于劝他们接受水葬。”
陈六想了想,觉得大小姐此论有理有据,令人信服。然他一向自大惯了,要当众认错,却也万万不愿。一张丑怪脸上,顿时浮现扭捏神气。
好在安舒对他并不在意,又转头对曹宗钰说道:“至于柴火燃油之数不足,也无需担忧。”微微一笑,俯身过去,在曹宗钰耳边轻声道:“你可知道,地堡之中,他们用以照明的火盆里,用的什么燃料?”
曹宗钰心中一动,也低声回道:“猛火油?”彼时在地道之中,他只觉得那火盆燃烧时,有种奇特味道。此时经安舒一提醒,猛然醒悟。
安舒一笑点头,坐回身子,回头看着堂下众人,道:“我记得,以前在宫中翻阅典籍时,曾见过文字记载,道是先唐之时,曾于西北诸城附近,掘地做大池,纵横丈余,以蓄猛火油,用以御敌。近日来,我一直在方志馆查找相关记录,总算不负苦心,找到几处可疑位置,只要前往勘验,便能得天然火池。”
以猛火油做燃料,将这数千亡者付诸熊熊大火,烧成灰烬。
这设想太过于大胆,画面太过于壮烈,以至于在座诸人,都面面相觑,有点不敢相信,这样的计划,居然出自于座上这位风姿优雅的大小姐之口。
曹宗钰眉头舒展,微笑着补充道:“水葬之法,仍剩骨骸,焉知妖人不能再起之于地下?火葬一途,却是一了百了,再无隐患。”
安舒含笑点头:“正是如此。”
清朝时候,驻藏大臣和琳(和珅他弟)入藏之后,对藏地原有葬俗十分不满,认为有悖圣人之教,人伦之义,多次颁布禁令。但其禁令中,也仅是针对天葬、地葬、水葬等俗。对于藏地高僧喇嘛贵族实行的火葬,则无任何恶评。可见,对于这事,中央皇朝确实是双标的。又,文中提及西北边城掘池储油,实际记载是见于宋朝。文中为情节效果,提前至唐朝。小说家言,望读者幸勿为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