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太后国丧下的第一个年节,各处过得都陪着小心。只是宫外毕竟比不得内廷,虽明面儿上不敢摆戏开宴,可暗地里寻乐子的法儿却没见少了一二。
就拿神武军左都统将军府说,除夕一家老小安安稳稳地祭了祖守了夜,这年便似搪塞过去了一般。前堂不换新桃,后院不悬红灯,更无一概歌舞夜宴丝竹胡萧一类消遣之事。满城人都道这将军府新扶上位的主母夫人虽是年轻,却贤良淑德识得大体。既知将军被军务困在淮东回不得钱塘,便愈发谨慎检点约束府内一众公子小姐,不让人寻出半点差池。
府里上下本还颇因这新夫人出身小门小户,年岁轻,又是打妾室转做的正室,怕她做派轻狂丢了将军府的体面。怎料这新夫人竟是难得的主事之才,内里宽严相济持家有道,外里又是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尤讨得大长公主欢心,竟比那些长公主故旧们的夫人还要得宠几分。如今年节下又是这般谦逊低调,更引得府里府外无人不念这位新夫人的好。
可明里的戏演得多顺,后台的人忙得便有多苦。
正房外的惠风亭,恰立在前后廊交汇之处,近可观前堂,远可觑后院一二。连着两天的大雪过去,似是一切声息也都被压在无际皑皑之下,也就是正午日头起来时能融些积雪,漏出亭子顶那年前新上的红桐漆。
罗苒独坐在石桌前,一盅一壶,自斟自酌,像是一处风景画上可有可无的闲笔。
忽得,打前堂由远及近地传来阵阵喧闹的大呼小叫,乍听似是争吵谩骂一般,但等那群人靠近些罗苒定睛瞧了,方知不过是二公子小公子迎着两个表少爷进府罢了。这也算是她这个后母和几个继子间达成的默契吧。虽为着博贤名防着他们寻欢作乐,可请表兄弟几个在自己院子里小聚总是不好拦着的。更何况这方松方柏两个表少爷打小也是在李府里长大的,都是李府先夫人的心头肉,若这方氏刚一去,她罗苒便横眉冷对,不知又要被多少人在背后轻贱。
想到此,罗苒忙起身立在亭子口,朝那不远处的四人笑喊道:"我说这般热闹,原是两位表少爷到了,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与我,也好让厨房多备上松哥儿喜欢的栗子糕还有柏哥儿爱吃的酸笋碎米粥。"
几位正互相哄笑嬉闹的公子这才瞧见惠风亭里原是有人的,又见是她,这才不得不上前分别请安。
"大夫人客气。"还是方松先道,"我和舍弟原是小辈,哪有惊动您的道理。更何况近来听得夫人抱恙,大长公主召见都未能入宫,我们又哪敢在这个时候劳夫人您费心呢?"
罗苒这才想起自己应是带病之身的。还不是怕荣德追问她那拿回府的锦囊有没有看出新的门道,才对外托病,想着拖过年节,人事繁多,这桩官司也能捱过去。可这说起来,装病要比真病不知难上几百倍,谁还能成天家悄声细语咳咳喘喘,摆出副弱不禁风的病秧子模样。
"松弟说的在理!"二公子李澄是兄弟三个里最像其父的,宽肩圆腰的粗莽武人一个,文采上最是不通,不过从不缺杀伐决断的魄力,一向言语间都透着说一不二的气势,"我们兄弟几个从不挑嘴,也不必麻烦厨房,我从天外阁叫了一桌好酒好菜直接送到三弟院子里,又麻利又省事,不用你操劳。"
"这样自然好,二公子办事周全。我只是想着既是到家里了,不用些家里的吃食,岂不是白来一遭。我可记得柏哥儿爱吴娘做的清粥小菜爱的不得了,正好心儿这会儿闲着,不如……"
"这我可虑到母上前头去了。"三公子李澈不愧是从小被宠着养大的少祖宗,头脑机敏,口齿伶俐,没等罗苒说完便抢着道:"我早就偷偷烦吴姐姐给小表哥备下他素日爱吃的几样小菜了。二哥最是粗枝大叶的,只知天外阁养着城里数一数二的好厨子,却忘了柏哥哥口味一向清淡吃不惯那些浓汤赤酱的。我知柏哥哥为人,必不肯直言,少不得替他多想多做了,还打算等菜上桌了才告诉他,让他高兴高兴,没成想却让您没几句话给点开了。"说着便拉着方松方柏,又用身子推着李澄向后又,边走边回头朝罗苒道:"母亲好生将养着,我们兄弟先回院了,再晚一遭,什么好菜都凉了!"
罗苒眼睁睁看着他像股风似地把剩下三个面色尴尬的少爷卷走了,连句应和的话也没来得及出口,只能站在亭子口瞧着,任他们越走越快越走越远,直至成了她目光极处一片模糊的金紫朱黄。
后母难当,更何况是一个年轻得和继子同龄的后母。三个公子里,只有小少爷肯改口叫她一声母亲,可也是看在那些额外的零银子的份上,哪肯在心里放半点尊重。至于那位自打生母去世后便再没脱素衣的大小姐,更是不把她这个新夫人放在眼中。别说早晚不问安,就是偶然在后园遇见了,也只是点头了事,连个笑脸也不愿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