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这是在劝我弃暗投明?”沐颜歌淡淡一句,心中却是苦笑连连。他既误会了她与容墨的关系,就让他去好了,此会旁加的解释亦显得多余。
闻言萧祯先是一怔,随即冷哼一声,低头于一旁将盏中的酒一饮而尽,神姿一如冬雪般孤清落寂。
“老四能给你的东西,本皇子一样不落,他给不了的,我一样给得起...”
“哦?三皇子倒让我受宠若惊了,只是颜歌不明白,有什么东西是容墨他给不了的?”
既然他已将自己认作了容墨庸脂俗粉中的一员,沐颜歌倒不急于否认,顺势摸清一些不清不楚的枝节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譬如,帝位...”萧祯用了几近不容置疑的语气,眸中傲气凝然。
“既然三皇子如此成竹在胸,这些年又何苦对容墨纠缠不休,或者,你本身就在自欺欺人?”沐颜歌淡淡一笑,浅语潺潺中亦有几分轻藐之意。
萧祯的目光朝她直直射了过来,那如利剑般的凌厉似乎能将她穿透刺破,换做别人只怕是早已心颤胆寒了。
沐颜歌是见过世面的,自然不会怕了他去,当即冷然一笑,心中已有了计量。此人心计多于谋略,且狭隘易怒,从各方面相较,都远远不是容墨的对手。
“本皇子自欺欺人?老四他是什么身份,也有资格痴心妄想?不过一个冷宫弃妃生下的野种,本就不配尊享我北翼皇族高贵的血统...”萧祯骤然瞳孔收缩,眸中由初始的满目轻藐,逐渐转化为浓烈似火的恨意。
寥寥数句,却在沐颜歌心里掀起层层细浪。容墨背后的故事,她一直未来得及细细深究。她只把他当做是众人口中有如神邸般的存在,当从萧祯口中得知闻名天下的南凉帝师就是北翼国的四皇子时,沐颜歌内心的震惊可想而知。纵然她早就深知容墨身份非同一般,可无论如何亦是无法把他与异国的皇子联系在一起的。
藏身南凉十年,想来也是北翼皇帝的真实授意,只是为何偏偏选作他?究竟是因母妃身份低微备受冷落?还是寄予厚望而委以重任?
这一刻沐颜歌忽然发觉,虽说近来两人日日朝夕相处,可她还是对他一无所知。
“既然不配,三皇子大可不必将他放在眼里,何苦还要咄咄逼人?”沐颜歌冷哼一声,语意挑衅。纵然深知眼下激怒此人绝非明智之举,可萧祯之话在她听来却是尤为刺耳,指摘斥责竟如言随心转般脱口而来。
心浮气躁,哪像是从前的自己?她这是在为那人气恼么?
“你...”萧祯的脸色瞬时阴郁骇人,双手提起沐颜歌的领襟,喉头微微滚动。
沐颜歌微微的侧头,下巴忽然一紧,被他几乎捏碎。
“从小父皇的眼里只有他,说什么吾儿龙章凤姿,行事甚肖朕躬...若非顾忌她母妃的身份,只怕早已将帝位允诺与四弟...天下人都说他好,连你也是...”萧祯忽然松开手,兀自一叹,那神色竟是从未有过的黯然,眉目间的阴冷寒意渐化作惨淡。
沐颜歌忽然有些同情眼前之人了,有容墨这样一位惊才绝艳的皇弟,他有这般积郁愤懑的心理倒也不足为怪。
“我与他的角逐,从十年前就开始了。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认输...”良久之后,萧祯情绪已渐渐平复,忽而淡淡开口。
沐颜歌深知,这种多年的积怨不是三言两语便可消弥释怀,况且所涉及的还是万人敬仰的帝王之业,谁又肯轻言放弃?‘一山容不得二虎,除非一公一母’,看来这至理名言随处都可应用……
历朝历代储君之争无可避免,成王败寇谁能左右?人生太过纷繁杂乱,很多人终其一生的争取也抓不住其中卑微的一角。她本可选择遁世无为,却阴差阳错地这股漩涡激流中,莫非一开始便错了?沐颜歌一时怔忪无言。
自这会的一番“唇枪舌战”之后,萧祯便离开了车内,选择了自行骑马疾驰。
萧祯一身紫衣锦袍,黑色的披风迎风而舞,青丝高束,面如冠玉,身姿俊逸洒脱。他座下的紫骝马疾驰如风,不过片刻工夫,便驶近了一山壑交叠,溪泉缠绕的树林。这便是南凉与北翼的交界之地,墨红林。
萧祯勒马持缰,一片尽染的红林赫然印入他的眼帘。叶酡红如醉,林海深延,宛若晓天赤霞漫天。风卷得红叶沙沙作响,如削葱指尖缓缓淌过的动人乐章。
原以为绿林之中何来墨与红,这下他才恍然,树叶飘红,河水如墨,因而得名。萧祯双眸微眯,嗤之一笑,随后一挥手,策马扬鞭而去。
林静风轻,唯有马蹄声笃笃。
渐入丛林深处,幽沁的凉意拂衣而来。不过初秋,竟觉异常寒冷。
参差烟树里,是以乱石堆成石阵,按遁甲分八门,依八卦以定位,因井地而制形。
忽然一阵狂风肆起,瞬间飞沙走石,天光变暗。
骏马撒蹄嘶鸣,马身震颤抖嗦,萧祯急令队列止步,蹙眉四望,便见头顶黑沉沉的天幕似要倾身压向地面,急风怒啸,呜咽凄厉声伏盖耳膜。
猎风吹得众人发衫凌乱,四周全是风吹树倒的声音。分明尚在秋日,却让人感到冬日的寒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