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颛腾风吩咐人传膳,两人相对而坐,游雪习惯性地取出银针在帝王寡淡的药膳粥中试了试毒,又用公勺舀出一勺放在空碟里,尝在嘴里试了试,拧眉道:“天啊,真苦。”
对上帝王含笑的眼睛,她还是皱着眉苦着脸,忍着想吐掉的冲动艰难咽了下去:“莲心放太多了,”她想了想道:“明日我会重新拟换一份。”
她觉得虽然琼琦对王室的迁怒是化解了,但恶趣味还是没变,亏她做得出来,每日吃这么苦的东西,简直就是活受罪。
“无事,苦能磨志,亦能养心。”
游雪已经被苦地没了胃口,看着自己桌前几碟精致的菜肴,也失了兴致,只是随意夹了一点意思了一下,才道:“大王励精图治令我钦佩,也让我想起很远古一则王侯争霸的故事。”
“哦,很远古?”颛腾风淡淡一笑,舀起一勺送入嘴里缓缓咀嚼咽下,才道:“不妨说说?”
“那也是一个诸侯争霸的战乱时期,如同黎国灭亡时那般的混乱黑暗时代,那时有吴越两国交战,越国国主战败求和,入吴国称臣,吴王为羞辱他,将他安排入了马厩喂马,其间受尽屈辱磨难,他都忍辱负重,含恨饮下,直到三年后取得吴王信任放回了越国,经此一难,他在屋中悬挂苦胆,每顿饭前都要尝一尝苦味,”
她说到这里笑得意味深长,“不仅如此,他还身着粗布,顿顿粝食,跟百姓一起耕田播种,激励了全国上下齐心努力。终于在一众贤臣良将辅佐下,励精图治灭了吴国,一雪前耻,有那么一句话传颂千古:‘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颛腾风默然放下碗盏,神情肃穆沉思地望着镂空雕窗外的暗沉夜色,眼中似浮现起疆场厮杀,阴谋阳谋一步一杀的朝堂倾轧,半晌才道:“寡人不及万一矣……”
“大王从来自苦,何必妄自菲薄。民女只是想借此劝谏大王珍惜身体,唯有身体康泰,才能达成所愿不是吗?”
游雪并不认同,她不想批判历史人物的功过,但狡兔死走狗烹从来屡见不鲜。
可是在这个帝王身上,她看不到那些阴暗的猜忌和帝王权术的迫害,他善恶分明,仁善却不懦弱,胸襟广阔深沉似海,以病弱残躯撑着这个王朝历经七年之久不被外戚架空,暗中护下朝中肱骨不计其数,不然,以李相的耿直如何能稳立于朝堂至今,耿将军被人迫害要灭族,也是他一力护了下来,若非耿光凌牵涉卞千后人的事情,被人暗杀,如今也能重返朝廷。
要不是亲临王都见识了这一切,洞悉了朝政,她也许真会被民间流言蜚语左右判断。
若说重情重义,于南海王,于琯襄王,甚至镇西侯,他都一视同仁,就算知道暗中他们的小动作,也是直接扼杀于萌芽间,平衡着宗室间利益平衡和国祚安和。
若说帝王深情,后宫万千宠爱集一身只钟情于一人,可惜兰樱不懂得珍惜。
对于颛云泽,他是把这个弟弟当作下一任国君的倚重,从未有嫉恨和猜度。
这样的帝王啊,让人怎么恨?
“就算是帝王至尊,权掌天下生杀大权,也有不足外人道的身不由己。”
她想起每当自己面对元梓月时,那种深深的负罪感和愧疚,是难以挥去的痛,那是游氏欠耿家的,人生就是这样,恩怨纠葛千丝万缕理不清,斩不尽。
颛腾风微微一怔,收回视线,落在游雪脸上,有探究,亦有困惑。
游雪淡淡一笑,提起茶壶倒了杯茶,“民女为那日的失态道歉,以茶代酒。”
她一杯饮尽,“大王,虽然恩仇难泯一笑间,可我承认你是个好帝王,游氏一族满门血洒尽,游将军慷慨赴死,必定也是想将这个秘密沉埋,换王室安稳,求天下太平!我的公主娘亲亦是,否则她不会守着帝窟密钥,将公主府付之一炬。”
这些话像一根根柔软却坚韧的刺扎入他的心中,颛腾风只觉心头狂跳之后,隐隐抽搐地痛,令他有些窒息,他狼狈地掩住失态,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双脚竟是颤抖着,只能紧紧攥着桌沿皱眉看她。
眼前的女子眼眸太明亮,那样灼灼崇敬的眸光中,让他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只听她轻声道:“大王,无须自苦,苦尽会甘来,才得天下昌平,海晏河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