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奕姐儿眼见着就可以办春宴了,从前都不大哭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沛柔像是忽而抓住了什么,“祖母,齐元放他待我不好,还有奕姐儿也总是要同我作对,您在这里,您要替我做主。”
她笑了笑,望了一眼天边,伸手触不到的云层已经渐渐的被夕阳染红。
“祖母是老了,也不至于被你这点小伎俩骗过去。日子是自己过的,祖母相信你能过的好。你瞧——”
不远处的云层聚拢在一起,渐次被夕阳的余晖点亮,绣出渐深渐浓的瑰丽颜色。
“我和你祖父刚成婚的时候,他就常常背着你曾祖父、曾祖母偷偷的带着我来夕照楼上看晚霞。我那时便问他,同样是晚霞,难道在院中便不能看么?”
“他就同我说,在院中看着晚霞,总是要仰着头,像是隔着什么。可是我知道,间隔的只是虚空的距离而已。”
“可若是在夕照楼上,目光可以与晚霞平齐,总有一种伸手可达的错觉。纵然是错觉,也会令我得到满足。”
她静默了许久,才继续往下说,“你祖父一生都在追逐晚霞,想要用平等的目光去审视它。于国家,于朋友,他从来都没有什么亏欠。”
“只是与我之间,他到底是是辜负了年少时彼此的真心的。你祖父临死之前,又重新叫人在夕照楼的锁链之上加了一把锁,由我亲自保管着那一把锁的钥匙。”
“这么多年,没有人再来过夕照楼的第三层。直到昭永十九年,我以为我将不久于人世,曾经上来看过一次晚霞,在楼中的一个锦盒里,发现了他留给我的一封信。”
“若我不曾怀念夕照楼上与他共度的日子,共同欣赏和珍惜着的晚霞,我不会看到这些。人生都要走到尽处了,从前不肯原谅,如今也不得不去同他见面了。”
说完这些话,她觉得自己好像没了力气,慢慢的歪倒在沛柔身上。“沛丫头,你早就已经长大了,出嫁,做了母亲,要好好的过你自己的日子,也要坦然的接受出现在你面前的一切。”
“你大哥哥和你大嫂从来都叫人放心,眼看着松哥儿也要定亲了。小时他总喜欢你们家奕姐儿,还嚷着要娶她为妻,现在只怕是要不好意思,见了她要绕着走了。”
沛柔笑了笑,太夫人的头靠在她肩上,她也轻轻的和她靠在一起。
“他们兄妹的感情好,并不要紧。这一个松哥儿跑了,还有江南的那一个凇哥儿,奕姐儿虽生的像齐元放多些,性子也野,倒也还不必担心会嫁不出去。”
“这一次凇哥儿也跟着我们来燕京了,他遇上我们家齐昭昭,简直是秀才遇上兵了,从小被我们家齐昭昭欺负到大,却还是分不开。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说不清。”
周默颐轻轻的笑,或许也不算是笑,只是微微牵动了嘴角。
“除了你,这些年来我也就养过一个榆哥儿,此刻他不在我跟前。将来他长大,说了哪户人家的女子为妻,你一定要记得告诉我。”
沛柔用力的点了点头,肩膀剧烈的颤抖起来。
“您瞧,我出嫁时,您送给我的那支桃簪,如今就在我的发髻上。到时候榆哥儿的媳妇进了门,我就把这只簪子传给她,同她说这支簪子的故事,让她好好和榆哥儿过日子。”
“不光是榆哥儿,将来言哥儿,桃姐儿,湄姐儿他们说了亲,我都一一仔细告诉您,说的是哪户人家,家里都有些什么人,事无巨细。”
“还有我们家暨哥儿——你说齐元放他好不好笑,生个女儿叫‘奇异’,生个儿子叫‘奇迹’。”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望沛柔的发髻,只是用手指点了点沛柔的手,示意她听见了,她可以继续说下去。
“大嫂、大姐姐、二嫂都是妥当人,您只管放心就是了。三姐姐虽然有时候不着调些,三姐夫也是个理的清楚事情的。我五嫂更不用说了,他们在泉州很好,前一阵子还见过。”
“当年我和我五嫂见面就掐,齐昭昭和商姐儿倒是很好,便是亲姐妹也没有这样亲。只是她们也好不了多久,相处久了也要闹矛盾。”
“您最近有见到二哥哥家的柏哥儿和松姐儿么?二哥哥明明就在江南为官,只是他平日里太忙,我们反而见的少。”
“对了,说起来二叔父过世也有八年了,不知道今年清明,大姐姐他们会不会回来祭扫……”
沛柔没有再得到任何的回应。
她的心安静下来,静静的等着最后一片晚霞,也沉没进夜色中。
“祖母,您放心,我们都会好好的过日子的,不会叫您失望。您去了那一边,也要高高兴兴的和祖父,和我外祖母他们在一起。”
“再聚一起,在无尽的春日里弹琴、唱歌,不会再有任何烦恼了。”
陆嬷嬷的哭声渐渐响起来,沛柔望了她一眼,两滴泪落下来,“陆嬷嬷,我祖母她睡着了。”
春水渐宽,青青者芹。君且留此,弹余素琴。是地久天长的好梦。
2020.08.25 我的第一本书完结啦。
刚好回国的机票也是今天,两个梦同时结束了。
当作者这件事比我想象的难的多,真的非常感谢大家为我投的每一张票,真情实感流的眼泪,还有帮助我写的更好的建议和批评。
本来以为我能写个五百字的小论文,结果真到了这时候反而没什么能说的话了。
一本书幸运的是遇见了喜欢它的读者。
今日还是七夕,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沛娘,齐延,梦里再相逢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