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俊昭回来不过一会儿,西宁王府上下便传开了,正院里人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喜的笑意。相对而言,东边的梧桐院便显得有些寥落了。冷风卷着雪末在院子里打转,低声呼啸着,直拍得门窗啪啦啪啦地响。屋子里烧了地龙,空气微暖。可正屋里人影寥寥,显得有些空旷冷清,也让人无端地觉得有些发冷。
温氏端坐在炕上,面色苍白地盯着案几上的佛经,手上还握着笔,却是放在一边,只愣愣地看着那抄到一半的佛经,身子一动不动。
好半晌,温氏才突然一下扔了笔,脸上笑意苍白而阴郁,冷哼一声,扯过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声音平静地唤了孙嬷嬷进屋。
孙嬷嬷头发白,满面愁容,脸上也多了几条褶皱,看着仿佛比先前老了十岁。恭敬地上前应了一声,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温氏,又扭头看了看案几上的一沓佛经,忍不住叹了口气。
“少夫人可要用饭?都抄了一天的佛经了,您好歹出去透透气,歇一歇……”
“我知道,收了吧。”温氏慢慢动了动腿,从炕上站了起来,孙嬷嬷忙低头弯腰上前替温氏穿了鞋子。
温氏看着孙嬷嬷越发伛偻的背,眼里的笑容苦涩而阴沉,自嘲地呵了一声,一把拉住孙嬷嬷,“嬷嬷快起来吧,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哪能让你来做这些事。”
孙嬷嬷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一边替温氏套好鞋。一边语气寥落而怀念地感慨了一句:“少夫人小时候不也是我伺候着穿鞋穿衣?一晃眼都这么多年了……”
“是啊,一恍然就这么多年了。”温氏站起来,语气落寞而嘲讽地跟着感叹了一句。
待孙嬷嬷站起来,温氏脸上的落寞和嘲讽又收了起来,盯着孙嬷嬷问道:“二弟回来了?他一个人?那位二弟妹没回来?”
孙嬷嬷张了张口想要劝,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心里怅然地叹了口气。
也难怪少夫人心里不快,世子爷这几个月都没往梧桐院歇过,对少夫人虽说仍旧温和如常。可那看人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里明显多了些疏离。连她一个旁人都能看出来,少夫人怎么可能没察觉。
哎,世子爷子嗣艰难,少夫人心里急,她也替少夫人急。不过就这么一回稍微越了规矩,就连王妃也冷了脸。哪家都没有这样的事儿!房里常年无子。主母大度让妾室怀了身子的,哪家长辈不夸主母贤惠,偏偏卢家就这般不近人情!
可偏偏林家那妮子就这般好命,府里上上下下都觉得她好,就是违了规矩也无人责怪……
虽说给通房丫头停药那事儿少夫人考虑有失,再加上温家那头国公爷行事也确实不让人喜欢。世子爷心里恼怒也是常情。
可世子爷和少夫人十来年的夫妻,就这么说翻脸就翻脸。半点情面都没留,也太过薄情了些!
这么想着,孙嬷嬷心里又是一阵不平和疼惜,少夫人是她看着长大的,如今这样,整日里对着空荡荡的屋子,抄佛经。抄家规,跟出了家有什么两样?
“嬷嬷?”见孙嬷嬷愣了神。温氏提高声音喊了一声,脸色也沉了下来,“是正院里有事?”
孙嬷嬷回过神,忙伸手扶着温氏,勉强笑着应道:“没什么事儿。是二爷带着人回来了,听说二少夫人受了重风寒,没能回来。方才我让翡翠去门房打听了,说二爷一进门就冷着脸,书房院子那头远远的还能听见王爷的声音,想来是言语上有些失和。”
“失和?”温氏冷冷地笑了起来,语气极其讽刺,“二弟回来,哪回不这么闹一场?哪天要是王爷对着世子爷这么怒吼,那才是失和!”
慢慢踱出了内室,温氏朝正院处扫了一眼,声音低而自嘲地笑道:“他向来看中这个二弟,就算明知道王爷王妃偏心,知道这个弟弟要抢西宁王府的爵位,也容不得别人多说半分不是。卢家的人都是他身上的逆鳞,摸不等碰不得。温家算什么?我算什么?在他心里只怕连个通房丫头都不如!为了个丫头他都能跟王爷较劲,他何曾为我费过一份心?”
“少夫人——”孙嬷嬷急急地喊了一声,打断温氏的话,轻轻拉了拉温氏的胳膊,这才堆出笑意,一边朝院门口走过来的卢俊卿迎过去,一边笑骂着院子里的丫头,“一个个的越发懒了,世子爷来了都不知道通报一声!”
说着又紧着朝卢俊卿屈了屈膝,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几分欣喜。“世子爷来了,少夫人才刚还念叨您呢。”
卢俊卿点了点头,往正屋门口望了一眼,视线触及到温氏脸上的讽刺和苍白时微微暗了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