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九,皇帝离京还有两日,这日就黄河河工之事与诸大臣商议,靳辅、明珠等人皆在,因诸事不少分歧,各种决策整整商讨了一天才渐渐明朗,散时已然日暮黄昏,玄烨坐在案前闭目养神,李公公端了一碗茶进来,轻声道:“皇上,明珠府有消息传递进来,奴才听见几句,说是纳兰容若大人病得不轻,怕是不好了,明珠大人刚才走得很匆忙。”
玄烨微微睁开眼睛,眼中的寒意让李公公看了不禁一颤,皇帝问:“他的病还没有好?”
“回皇上,正是。刚才的人来得急,明珠大人走得也急,怕是真不好。”李公公不敢再直视皇帝的目光,垂首说,“明珠夫人之前也从宫里请了太医,奴才听说去了几位都无功而返,算算日子,也好几天了。”
玄烨拿起面前的奏折,淡定地翻开一本,李公公见皇帝又心无旁骛地批阅奏章,便转身静悄悄预备离开,才走到门前,就听见皇帝在身后吩咐他:“他有什么事,随时来告诉朕。”
此刻纳兰府里,明珠马不停蹄地赶回家,容若毕竟是他的长子,虽时常说儿子不好,在同僚面前冷脸相对,可容若的确也是他的骄傲,这一下突然就说病得不好了,身为父亲,终究难忍。
家里女眷已哭得不成,明珠回来时,儿子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容若年少时没少挨父亲的责打,偶尔打重了也有过这样的情形,明珠觉得儿子不至于好不起来,立在床边许久没有靠近,明珠夫人在边上缓过神,哭泣道:“老爷,儿子说有话要跟你讲。”
明珠看了看她,才走近了几步,俯身看了看已病得没了原样的日子,曾经的翩翩公子温润如玉,而今不复存在。
“容若。”他唤了一声。
病榻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看到是父亲,唇边略过一缕笑容,干涩沙哑的嗓子里冒出一声:“阿玛,您回来了。”
“好好养病,会好起来的,难道你真的要做不孝之子,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明珠开口依旧忍不住责备儿子,可说这话时,已然双眼湿润。
纳兰容若又是一笑,果然要这样与他说话的,才是父亲,皴裂发黑的双唇微微开合,很轻很轻的声音说着:“阿玛,你放下,放下吧。”
明珠皱眉头,心里更是扑扑直跳,他怎么会想到,儿子竟然会发现不该发现的事,他怎么会料到,自己要杀太子的计划,竟然被儿子洞悉。即便对妻子对惠妃娘娘,他也只是说要想办法让太子失去皇帝的信任,让太子自毁前途,除了几位心腹和相关的人,谁也不知道那天书房里发生了什么,而他的本意,不是杀六阿哥。
“你说什么?”明珠惴惴,他还不确定儿子说的事指什么,若是六阿哥被毒杀的原因,他不怕儿子知道,却怕儿子知道了还会告诉别人,此刻他若不说清楚,就是他永远的隐忧。
“阿玛,我算是个孝子吧,大概、大概要一命抵一命了。”容若唇边浮过笑意,却似在挖苦讽刺他的父亲,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到底还是说,“阿玛,你放下吧。”
“混账!”明珠明白了,急了,更想要逼着儿子把话说清楚,可他这一怒吼,刺激了明珠夫人,夫人扑上来指责他,“老爷,你不如先逼死我吧,儿子已经这样了,你还想怎么样?”
家眷也来劝明珠,他一时被带走,夫人伏在床边泣不成声地安抚着他的儿子:“容若你好好的,额娘不再让他凶你。”
容若很不在意父亲的震怒,该说的他说尽了,此刻无力地握起了母亲的手道:“额娘……别为难沈宛,放她走。”
明珠夫人悲痛欲绝,可终究是点了点头。
第二天,大雨足足下了一整日,午后就开始分不清白昼黑夜,连几时日落都不晓得,只是雨停后,天色再没有亮起来,而明天天亮,皇帝就要如期启程前往盛京,可宫里头却无半点热闹气息,寂静的紫禁城,玄烨走在宫道上的脚步声,仿佛都能传得很远很远。
永和宫门前的小太监瞧见圣驾来,赶紧通报到里头,环春迎出来,不同于以往地对皇帝说:“皇上,娘娘在六阿哥的屋子,就坐着不动,也不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