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春见主子神情不一样了,从刚才起就为她担心,这会儿更忍不住说:“您心里若有事,不如咱们不去了吧。”
“香月念叨好些天了,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也想去散散。”岚琪定一定心神,想着昭妃既然能和皇帝一起来,佟妃那里应该没得逞什么诡计才是。
可一路往御园来,心里还是沉甸甸的,佟妃明明得宠,明明比昭妃在这宫里吃得开,为何非要做这样的事,哪怕为了克扣用度的前怨,也不至于做得这么狠,谋害皇嗣,那可是死罪。
入了园子,香远远飘来,合着清冷的空气,叫人精神为之一振,岚琪到底还在这爱爱草的年纪,做宫女时不敢随便进来逛,之后终日陪着玄烨也不得空,再后来的日子耽于书本,竟空负了一季又一季的美景,只见殿阁内四季卉轮换,却没有过来这里逛一逛的心情。
“咱们折几支回去插瓶吧,这香味太好闻了。”香月和玉葵说着就要动手去折梅,岚琪却拦下来,哄着她们说,“梅香自苦寒来,在这冰天雪地里她才美才香,弄去屋子里,炭盆暖炉烤着,屋子里又贴好些红艳艳的窗,这么好的颜色这么好的味道,就糟蹋了。”
香月朝玉葵努努嘴说:“咱们主子现在说话都文绉绉的了,再过些日子,我们就该听不懂了。”
岚琪顺手在石头上抓一把雪往她们俩身上扔,二人竟是撑足了胆子,抓了雪球也来扔岚琪,吓得她又叫又笑,躲在环春后面求救:“快骂她们,反了反了。”一边又抓了雪球扔回去,主仆几个一时闹得疯疯癫癫,只有环春急着说,“衣衫要湿了,别疯玩回去病了才好。”
可哪里有人听她的,岚琪玩得跌在雪堆里一回,起来氅衣湿了袄子也湿了,连鞋子都落掉了,袜子裤管全湿了,环春不能责备主子,只能拧着香月、玉葵的耳朵骂,说要回去罚她们跪搓衣板,二人不敢顶嘴,忙架着主子说赶紧回去换。
兜着氅衣遮盖里头的狼狈,岚琪冻得哆哆嗦嗦地被她们搀扶着回去,本以为从后头回去怎么也撞不见皇帝和昭妃,谁晓得还没走到钟粹宫,皇帝那里的暖轿就过来了,岚琪领着三人侍立在墙角,可御驾行至跟前却停了。
李公公笑着来问岚琪从哪儿来,听说是从御园回来,便说:“皇上正要去园子里折梅送去慈宁宫,乌常在可愿意同往,您近来总在太皇太后跟前伺候着,最知道老人家喜欢什么。”
岚琪不敢不答应,点头说了声愿意,那边暖轿便放了下来,玄烨从里头出来,等李公公给拢上氅衣的功夫,只是看了岚琪一眼,之后便径直往前走。
岚琪正要跟上去,环春突然屈膝道:“皇上恕罪,奴婢有话禀告。”
玄烨闻声停下来,转过身瞧她,但听环春说:“常在刚才玩雪,鞋袜衣裳都湿透了,正冻得浑身发抖,只怕这会子不能跟皇上去折梅,还请皇上让常在赶紧回去换衣裳烤火。”
玄烨眉头深蹙,走过来一把掀开岚琪的氅衣,氅衣已是触手冰凉,再摸了一把腰上的袄子,沾了满手雪水,又气又心疼,忍不住低声骂她:“你在作死么?”
岚琪一惊,抬头看皇帝,那锐利的眼神吓得她心颤,然后就被往前一推,玄烨在身后冷冷地说:“立刻回去换衣裳,宣太医来瞧。”
环春几人赶紧上来搀扶走,岚琪刚才被瞪得魂都没了,走了几步回眸想看一眼,可玄烨喝斥她:“看什么?还不赶紧走?”
四人匆匆离去,李公公哭笑不得,上来问还去不去折梅,结果被皇上嗔责:“朕几时想折梅了?你们去折几支,送给皇祖母便是了。”
之后气呼呼的上轿,再不往御园去,回到乾清宫在暖阁歇下,总还是不定心,又把李公公折腾到跟前说,“派人去问问,病没病。”想想又说,“没病也不许再出门,东配殿的门都不许出,让她老老实实在屋子里待着,必然是受寒了的,再出来瞎逛就真要病倒了。”
李总管迭声答应,回身出来就派手下去探问并传达旨意,小太监来到钟粹宫时,进门就见玉葵、香月俩姑娘跪在廊下,在东配殿门前将皇帝的话说了,却听乌常在里头发脾气说:“你罚她们做什么,我不出门了还不成吗?环春你快进来,再不给我鞋子,我打赤脚出来了。”
弄得环春好尴尬,送走小公公回来说:“皇上跟前的人刚来呢,您这些话,可不要传过去了?”
岚琪呆呆看着,问乾清宫的人来做什么,听讲玄烨不许她再出门,登时嘴撅得老高,缩在暖炕上闷闷生气,好半天环春问她怎么了,才难过地说:“我总不想给他添麻烦让他心烦,可总是弄巧成拙,总让他看到我不争气没出息的样子。”
正巧布常在过来,打着帘子进来嗔怪环春做什么罚两个姑娘跪在外头,说她已经让起来去烤火了,坐下瞧见岚琪气呼呼的,听环春把事情说了,不禁笑她:“皇上就是稀罕,才派人来拘着你,不就是怕你病了吗?若是不稀罕的人,根本就不理会了。”
从环春手里接过姜汤哄她喝,一边说:“听盼夏讲,我刚刚歇觉时前头很热闹,皇上和昭妃娘娘都去了,不知道有什么事,里头高高兴兴的,真是难得。听说佟妃娘娘心情好多了,咱们也能松口气了。”
这倒戳中岚琪的心事,她一直担心惠贵人的话会成真,如果真要那么闹一场,不管昭妃娘娘最后能不能脱得了干系,宫里都会很难看,传出去后宫妃嫔为了争宠谋害皇嗣,皇帝脸上也挂不住。
再回想方才见到玄烨的样子,他神情淡淡的的确不喜不怒,看来至少刚才帝妃相聚没有什么不愉快的发生,在她心里头,什么事只要皇帝不会不高兴,那就都是好事。
只是刚才她发脾气那些话,果然被一字不漏地传到了皇帝跟前,李总管转达时都经不住笑了,玄烨更是没脾气了,只嗔怪李公公说:“你该找一个厉害的管事嬷嬷去制着她才是,环春能干也有管不住她的时候,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又磕着绊着了,过了年都长一岁,朕看她是白长了。”
李公公却道:“太皇太后最近很爱听乌常在说话,玩笑时爱那股子顽皮的劲儿,正经时乌常在如今能说出许多大道理,苏麻喇嬷嬷前日还跟奴才说,皇上那些书可真没白送。”
玄烨眉间有笑意,一时又起了欺负人的心思,随手指了指桌上几册书,吩咐李公公:“就把这几本送去,告诉她不管看不看得懂,一字不差地背下来,再把那几本闲书收回来,她就是太闲了才去雪堆里滚。”
李公公殷勤地拿起了书,笑着说:“皇上不怕乌常在急了掉眼泪吗?”
玄烨却似有心的,又爱又恨地说着:“不叫她知道厉害,越发胡闹。”
于是李公公趁黄昏时分再来了钟粹宫,近来因太皇太后那里疼爱乌常在,他来往此处也不用再遮遮掩掩,大大方方地进了门,正巧岚琪在炕上写字,让环春上茶,公公说不忙,把书册放下时,小常在兴奋地问:“是不是新的书,和上回一样吗?那些可有趣了。”
李公公却尴尬地把皇帝的话说了,眼睁睁瞧着乌常在如笑靥渐渐紧绷,水灵灵的眼睛暗沉下去,浑身的兴奋劲头都散了,软软地坐回去,时不时抬眼瞧一瞧那几本深奥的新书,好半天才唤环春来:“把之前那几本书给公公带回去吧。”
等环春捧了书来,李公公瞧见岚琪满眼的不舍,心都软了,可皇命难违他只能这样狠心带走乌常在心爱之物,待要走时,岚琪又问他:“若我把这几本书都背出来了,这些还能还给我吗?”
李公公不敢替皇帝答应,只说会回去禀告,再等他不辞辛苦回到玄烨跟前,绘声绘色地说罢乌常在的反应,玄烨那儿悠哉悠哉捧着一碗红豆羹吃,心情甚好地说:“这就足够她反省的了,掉几滴眼泪总比去外头瞎闯病了好。”
而这件事,在岚琪看来万分委屈,忍不住要掉眼泪,可在旁人看着,却是莫大的恩宠。明里暗里的,谁都知道皇帝给乌雅氏送书的事,从她被太皇太后重责之后就没断过,虽然皇帝不招她侍寝也不去钟粹宫看她,表面上是弃了不再理会,可这一本本书不正是代表着圣恩不断么?再者太皇太后那里重新让她在慈宁宫行走,这一件件事加起来,众人醒过味时,才发现乌雅氏竟等同从未失宠,来日兴许能重新回到皇帝身边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