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许春秋对她而言,却远远不止是师姐。
苏朝暮左手长了六个手指头,是个畸形儿,她长在戏班子里的这些日子,没少因为这个受人欺负。可是每次她受了欺负,小猫似的可怜兮兮地回到许春秋的屋子里,她都跟护崽似的气势汹汹地冲出去,替她找回场子。
一来二去,戏班子里的孩子们便大多有些怵她。
到了该学戏的时候,师父看她是六指,也不大待见她,于是打从一开始,她的戏就是许春秋教的。
许春秋带她压胯、拉韧带,教她怎么喊嗓、发声,给她勒头、涂脸,细细地描眉。
第一次登台的时候,师父记挂着她手指头的残缺,特意给安排了个甩水袖的配角,只有一句词。
苏朝暮把六根指头藏在水袖里上了台,唯一的一句词,偏偏还出了差池。
她唱着唱着,唱破了嗓,坏了调子。
班主在台下捶胸顿足地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让苏朝暮上台来,生怕座儿们听出什么端倪来往台上泼茶叶梗瓜子皮。
预想之中的嘘声并没有到来,许春秋站在戏台子的正中央游刃有余地一嗓子接了上去,把苏朝暮唱坏了的调子堪堪托住,接着行云流水地继续唱了下来,叫人听不出半点儿不妥之处。
苏朝暮怔怔地看着许春秋的背影,一时间说不上话来。好在她只有一句词,一甩水袖便下了台。
……
飘远的思绪猛地拉回来,却见许春秋的模样一如往昔,自己却已经垂垂老矣,时日无多了。
她湿着眼眶,听到许春秋倒吸了一口凉气:“苏苏,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许春秋就像小时候在脏兮兮的巷尾牵起她的手一样,三两步跨上前去,小心翼翼地触了触她的断指。
她的手和她的脸一样,同样爬满了皱纹,长了斑,枯槁得像是榕树枝一样。左手还是好端端的五根手指,第六根的位置被齐根切断,一道蜈蚣似的丑陋疤痕。
许春秋心下愕然,苏朝暮那么怕疼的一个人,从前在班子里的时候,她宁可不上台也不肯切断那根手指,怎么现在却断了。
苏朝暮看到她,露出一个释然的笑,轻描淡写地揭过道:“这些年来发生了一些事情。”
许春秋见她不愿多说,便也避开了这个话题不再提及。
两个人促膝长谈了一阵,苏朝暮突然说道:“师姐,你等一下。”
“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她慢慢地回过身去,从压箱底的抽屉里摸出来一个看上去有些年份的小盒子,她把它塞进了许春秋的手里。
许春秋打开一看,里面没有什么特别的宝贝,只是一根细细的红绳。
“这是……”她惊讶地抬起头。
自从苏朝暮见到许春秋起,她的脖子上就一直用红线挂着枚戒指,赤金玛瑙的。
苏朝暮点一点头:“就是你的那根红线。”
后来世道越来越乱,她到底还是没有能替许春秋守住那枚戒指,只留下了一根光秃秃的红绳。
她长叹了一口气:“前些日子有个拍卖会,我托珊珊过去替我看了看,她说好像看着了,只可惜却让人给截胡了……”
只见许春秋弯着眼睛,从包里掏出来个金丝绒的小盒子,打开来一看,赫然正是那枚赤金玛瑙的戒指。
“截胡珊珊的那个人……是你?”苏朝暮的语气有些激动。
许春秋摇了摇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低头笑了下:“是有人买给我的。”
她用那条红绳把戒指穿起来,像很多很多年之前那样戴在了脖子上。
这下子便物归原主了。
(本章完)